題記：本文寫于疫情前，有感于疫情當下的困難，好像之前的種種，都顯得太過于矯揉造作了。我們曾無比憧憬生活的波瀾壯闊，但是到最后我們才會發現，我們追求的很可能僅僅是觸手可得的平凡而已。

今天是2019年10月17日，西藏實行冬游西藏，門票免費的第三天，拉薩的街頭依舊沒有幾個游客，從國慶假期到現在，我還沒有接到哪怕一個像樣的活，我想是時候結束我在西藏的七年黑車生活，回到內地了。退掉了團結新村里的群居伙房，發現自己在西藏生活了七年的行囊居然只有區區兩個行李卷，不免有些悲涼，而回想起第一次來到拉薩的情形仿佛還發生在昨天。

2012年初夏，來自揚眉吐氣并不算西北城市的我，開著一輛陸巡來到了所謂的圣城拉薩，在別人眼里我似乎是個成功者：年紀輕輕，相貌堂堂、談吐不凡、豪車百萬；其實只有我內心知道：我是來西藏避難的。家里本來是做線材生意的，老實本分，掙些小錢，但是在前幾年瘋狂的市場之中，我們沒有躲開這場洪流，發生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可以說自己無辜。父母苦心多年積攢的積蓄，在2011年的深秋化作了這一輛轉手幾次的抵押車。父母見我在家整日無所事事，勸我出去走走，一來換個心情，二來隔三差五上門爭搶車權的人不厭其煩；在2012年五月底的夜色中，我開著這輛家里僅剩的資產離開了生活工作二十幾年的地方。

在曾經的“美好時代”里，我們夜夜歡歌，曾聽過不止一人講過西藏是個神奇的地方，這次終于有了大把的時間，我便義無反顧的朝著拉薩進發。那時對西藏還沒有什么概念，五天還是六天時間就沿著青藏線來到了拉薩；如果問我對西藏有什么第一印象的話，那就是難受，對于第一次上高原的我，高原反應實在是太難受了，從格爾木開始，我覺得自己一直處于迷離的狀態，能最后堅持到拉薩，全靠運氣支撐。

我按照網上搜索的資訊，在拉薩的團結新村找到了一個25元每晚的多人間床位，我把我的陸巡停在了客棧不遠處的空地上。到拉薩的前兩天我基本沒有動，每天躺在床上看別人的熙熙攘攘；第三天的時候，身體稍微適應了一些，能四處逛逛了。對于出行漫無目的的我來說，秉承著能省就省的原則，我沒有去任何收費景點的欲望，我只想快速與這個城市融合，找到一份能讓自己活下去的工作。

在大昭寺前遇到大海的時候，我正在隨著稀疏的人流前行，眼尖的大海一把拉住我：布達拉宮的預約票要么？我木訥的搖搖頭；羊湖、納木錯一日游去么，我又是搖頭。他問我你會說話？我說會，我是來拉薩找工作的。他問我你能干什么，我說我會開車、我還能吃苦。大海說你跟我干吧，給我開車得了？我不敢置信的看著大海，潛臺詞很明顯：給你干？你自己都這樣了，我還給你干？跟你一樣去大街上拉人頭嗎？大海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七拐八扭的把我讓進了他在大昭寺廣場前的旅行社門市。

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典型的皮包公司：公司老板、經理、業務、員工只有大海一個人，因為辦公室里只有一張桌子、一臺電腦、一部電話，工作相對來說也挺簡單：大海負責找客戶，如果找到合適的包車客戶，談好價錢后我就開著車帶著客人去拉薩周邊轉一轉。大海抽走一小部分信息費，剩下大部分是我的收入；我說我第一次來西藏，所有景點都不熟；大海淡淡說道：沒事，包車的客人們也都是第一次來，他們比你還不熟，你出發前了解個大概就可以了，有活的時候你就出去帶隊，沒活的時候，你就來我辦公室里待著，早晚沒事去旅店客棧給咱們貼貼紙片廣告。我問那工資呢？大海說：有活的時候就有收入，沒有活的時候我管你午飯。我想反正也沒什么事情干，就答應大海先來試試，就這樣在懵懵懂懂之中，我開啟了自己的西藏旅游黑車生涯。

六月初的拉薩街頭，并沒有多少游客，大海的生意自然也沒什么起色。開始所謂的工作五天了，除了去了一趟火車站和飛機場接散拼客人外，我還沒有正式出車，我覺得這樣一天天跟著大?；斐曰旌纫膊缓?，就向大海提出了想結束我們之間的合作關系，我不用天天來這店里點卯，他也不用天天管我吃午飯。大海說我太年輕，沉不住氣，這才幾天就坐不住了，趁著下午人少（其實上午和晚上也沒有幾個人），他又給我系統講了一遍西藏黑車司機的各種注意事項：

西藏的傳統旅行季節是3-10月，其中人數最多的是七八月，然后就是九月和國慶，再之后是六月，然后是四五月，三月底因為林芝有桃花，所以人數大致和六月差不多；每年的10月中旬到來年的3月中旬，基本上沒有幾個游客，所以就更不會有包車生意，大海每年都是過了國慶假期就回山東老家，等第二年三月初的時候再回到拉薩，用他的話說我們這行是干半年，歇半年；

來西藏旅行的客人有幾種旅行方式可以選擇，大多數人（尤其是中老年客戶）是出發地報團，費用包含了往返大交通和在藏期間的大部分支出；另外還有的人自己通過飛機或者火車來到拉薩，然后通過找拉薩本地的旅行社報名西藏內的散拼團期，例如幾十人一個團的去羊湖/去納木錯/去林芝/去日喀則等短期出行；還有一部分人是自己自駕車來西藏的，他們自己開車想去就去哪；另外還有一部分騎自行車、騎摩托、徒步、搭車和坐各種公共交通旅行的預算有限游客，他們出行時第一考慮的是費用問題。當然以上這幾種出行人群都不是我們的目標客戶，我們的目標客戶是想小眾出行，多少追求更好的旅行體驗，又沒有渠道找到正規旅行車，或者覺得正規旅行車價格高、手續麻煩的小部分客戶，我們一天的包車費用大約在1200-1800元，油費、保險包含在內，具體價格要看隊員們走的行程和出發時間，七八月和國慶假期肯定貴一些，其他時候價格就便宜一些；

我們的出行線路基本囊括了西藏所有能到達的旅行目的地，一日游可以去羊湖、納木錯、拉薩市內游，兩日游可以去日喀則、納木錯，三日游可以去林芝或者山南，四日游可以去日喀則+珠峰，五天及以上的線路對于我們來說就算是長線大生意了，可以走拉薩-林芝-山南-羊湖-納木錯環線，也可以去阿里南線，最掙錢的線路應該是阿里大北線和川藏線，算上返空時間一般要半個月，這一趟下來不出意外的話，能掙個七八千。當然用大海的話來說，我現在還沒有資格跑阿里大北線或者川藏線、山南大環線這種掙大錢的線路，我要穩扎穩打，先把基礎打牢，熟悉拉薩周邊的短線、搞好旅行服務后再考慮給我派長線的活，雖然這個道理我很認同，但是我深知如果大海有了長線肯定會讓我跑的，因為我是個剛入門的小白，什么都不懂還聽話，大海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大海不讓我跑長線的根本原因是他到目前為止根本沒有收到長線的客人；

相對于有正規旅游運營牌照的藏AL旅游運營車，我們這些沒有運營手續的外地車輛統稱為黑車，平常最大的問題不是對線路的熟悉程度和服務品質，而是要面對不時出現的運管或者交警查車，絕大部分包我們車的隊員也知道我們不是正規手續車輛，要不然不會這么便宜，一般上車之后，司機都要和隊員搞好關系，統一口徑萬一碰到查車的就說是大家一起出來自駕游的，AA付費，不存在雇傭關系，互相看一下對方的身份證，知道對方的大致信息，萬一被分開問話，也不至于馬上就漏了馬腳；當然這七年黑車生涯里我也遇到過不少奇葩客戶，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黑車司機的自我修養，車技、車況、服務態度這些都是不重要的，作為黑車司機最重要的是逼格，一定要給你的隊員一個感覺：你開黑車不是為了賺錢，你就是來玩票的，哪怕你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了，也不能喪失這個底線，只有這樣你的隊員才愿意相信你；路上的購物店、餐館、酒店都是有返點的，最不濟的也會給你免除費用，送你點紅牛、手套什么的，這也構成了黑車司機的一部分收入，但是這個發生的前提是你的隊員相信你或者是你足夠強勢，讓你的隊員不得不聽你的。當遇到再美的風景時，你都不能主動停車拍照，一定要假裝云淡風輕的跟隊員們說，今天這個天氣還可以哦，你們運氣不錯哦，千萬不能表現的比隊員還激動，這會讓你的隊員對你之前說得天花亂墜的從業經歷感到懷疑；萬一不幸被哪個較真的隊員投訴了也沒事，能賠點錢就賠點錢解決了就好，實在拿錢解決不了就不再聯系，一般黑車包車是沒有旅行合同的，即使有合同也很少會有人為了這點包車費用去打官司，而對于黑車包車旅游局基本是不管的，弄不好還會說一頓舉報的客人，誰讓你自己選擇黑車，當然只要不是做的太過分，大部分隊員都是非常和藹可親的，而且這七年來，絕大部分跟我走過的客人，我們都成為了朋友，我很少去吃商家的回扣或返點，只是掙自己該掙的；

在西藏兼職開黑車基本是掙不到什么錢的，如果你是想買輛車去拉薩開黑車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有這錢還不如去開滴滴，但是很多人就是想在拉薩漂著，又正好有輛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走上了這條路。大海一直在別人面前說我是他小弟，其實我是不同意的，你又不給我發工資，我憑什么給你當小弟？就憑我去給你火車站和飛機場給你接過兩次人，你一共給了我150塊錢，我就給你當小弟？想想都可笑，兩年前在老家，如果地上有張一百塊的鈔票，我覺得我和我的老鄉們都不會彎腰去撿，撿了一百塊還樂呵呵的一定是外地來的淘金客，可現在這150塊卻成了我五天的全部收入，還要跟著大海前后跑，這個心理落差有點大；

大海雖然在人流密集的大昭寺廣場附近有個還算顯眼的旅行社門市，但是奈何蛋糕還不夠大，每天的生意極其慘淡，有時候收兩個150塊的納木錯一日游和980的林芝三日游就能讓大海樂得不行，中午會給我加一個菜，用他的話說，反正都是白撿來的，這種客人我們都是隨便收，收完之后賣給下一家，這在廣東人嘴里叫做“賣豬仔”，北方人喜歡說是拉皮條，反正都不好聽，不過好處是自己什么都不用管，第二天地接社會和客人聯系，出了事情也是地接社的，跟我們沒關系，這種客戶主要來源是大海從大街上搭訕，見到男的叫帥哥，見到女的叫美女，不過缺點也比較明顯，一般成交金額都不大；另外還有兩種拉客模式，第一種是互聯網的，去什么8264、磨坊、驢媽媽上發帖，說自己要走什么線路，想找人一起拼車，不過大海電腦一般只用來看片和斗地主，互聯網攬客生意做的一般；另外一種方式就是從互聯網落地，去各大青旅客棧貼小廣告，這個方法大海用起來倒是得心應手，基本上都形成了固定協作模本：兩人拼車：明天想去***（可以是納木錯、也可以是林芝、山南、阿里甚至川藏線），車已找好，老司機，車況佳，線路熟悉，價格已談好，再找2-3人共同分擔車輛費用，聯系電話：186****3256 非誠勿擾。我們會在不同的青旅貼出來相同的廣告，然后偽裝成隊員召集另外的隊員，一旦有人確定報名，我們就再找一組報名的，就能湊成一車，如果只有一兩個人咨詢報名，我們就會告訴他說，臨時有事不去了，這個生意也算是穩賺不賠，我的第一單生意也是來自青旅貼條，大海算得上是一個勤奮的人，拉薩天亮的晚，大部分人七八點鐘還在睡覺，而他已經貼完一圈小廣告回來了，正是他的勤奮讓他能夠在拉薩的旅游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

工作五天一點收獲也沒有，我本打算再在拉薩晃蕩幾天如果還沒有出路的話，就打算換個地方去漂，至于下一站是去三亞還是麗江，還沒有想好，反正走一步是一步吧，老在這里混吃等死不是個辦法，就在這時大海終于給我派出了我的黑車第一單。大海說，我是新手要慢慢等機會，一個月能開張就不錯了。我表面上點頭稱是，心里想那我還不早餓死了啊。還好我沒有等太久，在2012年6月11日，我終于等來了我的西藏黑車生涯第一單：一個去羊湖的包車。

其實客人本來是不打算包車的，本來市面上有那么多一百多的一日游，誰也沒必要跟錢過不去，非要花一千多塊錢去包車，無論你用什么方式去，反正看到的景色又不會有差。這個客人是兩個人，他和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在八朗學賓館看到了我們拼車去羊湖的紙片小廣告，就給我們打電話，問能不能加他們兩個人，大海說可以，300塊錢一個人，明早八點東措青旅門口出發，費用包含車輛司機費用，包含門票，沒想到他倆在電話里就爽快答應了，約好明天早晨八點見。

這其實是大海招人的常規套路，先告訴客人余位不多了，其實根本沒有人報名，制造緊迫感，然后讓人先報名，等有了人先報名，他心里就有底了，他再去招后來報名的?，F在是中午十二點，我們已經招到了兩個人，再努力一下再招到兩個人湊滿一車明早就可以出發了，大海奮筆疾書又寫了十來張小廣告：明天出發，羊湖深度游，全新陸巡，老司機帶隊，帶你看不一樣的羊湖，黃金位置僅余兩位，好位置不等人，良心價格，拼車價錢，包車享受。后面寫的是他電話，我問大海羊湖深度游是怎么個深度法，我連羊湖都沒去過，怎么深度？大海不以為然的說道：絕大多數去羊湖的一日游都只到羊湖的觀景臺，你到時候再往前走走直接到浪卡子縣城吃午飯，吃完午飯再沿原路返回，這樣走下來就算羊湖深度游了。我后來才知道，大海不讓我上羊湖觀景臺的最重要原因：不上羊湖觀景臺，可以不用買羊湖門票。

事情進展的并不是很順利，雖然我們把小廣告又貼了一圈，但是整個下午就兩個人打電話咨詢，一個出發時間還沒有具體確定，另外一個嫌300元的價格太貴；我開始有點焦躁了，這煮半熟的鴨子不能飛了吧，大海一直說再等等、再等等。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晚上九點，也再沒有人來電話咨詢，眼看我的第一單就要黃了，擺在眼前的有三個解決辦法：把他倆賣給別家，我們一個人掙一百塊錢；直接讓他倆不走了；讓他們花四個人的錢從拼車改為包車。大海給人家打電話說另外兩個人臨時高反的嚴重，明天去不了羊湖了，問他倆有什么想法，能不能接受包車。他們問包車多少錢，大海說三四一十二，抹個零，算你一千行嗎？一個車上就安排你們倆人，不安排別人了。沒想到電話那頭連考慮都沒有考慮，那行吧，就這樣，明早八點東措門口見。

我懷著無比忐忑和激動的心情早早的來到了東措門口，兩個客人也都比較客氣，剛開始我因為激動有點結巴，后來隨便說了點天氣和高原反應的事情也就沒那么緊張了。上了機場高速，我們三人熟絡起來，我知道這個男生是清華的研究生，女的小幾歲還在上大學，貌似是男的在追求這個女生，我把我的大致情況也跟他們介紹了一下，以防遇到運管查車，我們都不知道對方信息對不上那就尷尬了。

我按照提前準備好的線路，輕松不費勁就來到了羊湖的售票處，按照大海之前教的，我走了最內側車道，說是要去江孜辦事，這樣就不用買門票了，三個人能省下120塊錢，沒想到檢查站的人連問都沒問就直接讓我們過去了，為了省下120塊我內心竊喜，又不能表現出來，不自覺的車開的有點飄了。

許多旅游牌照的車輛開到羊湖觀景臺就往回走了，所以他們的羊湖一日游最多只能算半日，我們卻要沿著羊湖一直開到浪卡子，那天羊湖天氣很好，藍天白云映襯下，湖面折射出不可思議的光彩。我在他們的要求下，時不時停車讓他們下去拍照，然后趁他們不注意，也拿手機拍了很多照片，一路順利到達浪卡子，為了表達我的欣喜，在我再三要求下，午飯一百塊是我付的，吃飯時他們一直夸我車技好，人好服務好，下次有朋友來西藏還要給我介紹，我也不知道這是恭維還是真心話，反正在我聽來很受用。

吃完午飯我們開始原路返回拉薩，到拉薩的時候是下午三點，下車時他們給了我1100塊錢，說1000是包車費用，100塊是午飯錢，我這么辛苦開車，不能讓我還出飯錢，一番推讓之后我收下了。我隨便把車停在了路邊就去公司找大海報到。

大海問我情況還順利嗎？我說非常順利，然后滔滔不絕開始講起自己這一天的經歷，大海心不在焉的聽著，終于我講完了，大海拍拍我肩膀：恭喜、恭喜，正式跨入西藏旅游行業。幾年后我還能清晰記得自己第一次出車的經歷，雖然與后面的奇葩客人和驚心動魄比起來，第一次的羊湖包車顯得是那么平淡無奇，但是我畢竟邁出了我職業生涯的第一步。羊湖包車之后，大海又斷斷續續幫我接了幾個單子，有去納木錯的，有去林芝的，也有去珠峰的，最長的四天，最短的一天，不出車的時候偶爾會幫大海去火車站或者飛機場接一下散拼團的客人，掙個煙錢。我來拉薩半個多月了，依舊還住在團結新村的青旅床位，一百塊錢住四天，每四天付一次。我今天付錢的時候，客棧老板對我說：馬上就是七月暑假了，藏區旅行旺季該到了，床位費從7月1號開始變成30塊一晚上了。

其實住青旅客棧的床位一點也不好，剛開始兩天還有點新鮮感，之后就剩下煩躁了。我們這是個大房間，能住10-12個人，不分男女，混住間，每天都有人來，每天也都有人走，這個房間除了我是一個長住的，剩下的很多都是學生或者其他年輕游客，有一個住了十天的哥們是每晚在大昭寺門口擺地攤的，兜售他從緬甸、越南、尼泊爾、印度躉來的各色紀念品和明信片，如果某件商品銷路不錯，偶爾脫銷的話也沒有關系，他就通過淘寶或者阿里巴巴再上一些貨。有一晚我問他：你這樣賣浙江貨不是騙人嗎？他不屑的說：我那些從尼泊爾、印度躉來的商品也都大部分是義烏貨，差不多就得了，沒必要較真，那個是出口轉內銷，我這些只是沒有出去鍍金而已，東西還是一個東西。

還有一對來自黑龍江和吉林的情侶也在我們這個房間住了一段時間，他倆每天都擠在一個床上，每晚下半夜那個床時不時發出抗議之聲。有一天我向他們建議，既然你們兩個人只住一個床位，為什么要交倆人的錢，直接只交一個床位費不就好了嗎？他倆無奈的跟我說：這個主意其實他們早就想到了，只是客棧老板死活不同意，老板說他的客棧是按人頭收費，睡幾張床跟他沒關系，再后來沒幾天這對情侶就搬走了。

客棧的人員流動性很大，每天晚上也很吵，有時候一些住宿的人，喝酒吹牛的能持續到凌晨兩三點，這種陣勢這幾年我見過不少，現在已經沒興趣參與其中了，雖然人們都說在西藏的沒有壞人，但是出門在外還是要多長個心眼，每天我都要把貴重物品隨身帶著或者放在車上。時不時會有人說自己丟了東西或者少了錢，但是絕大時候都是不了了之。

住宿費用雖然只漲了五塊錢一晚，但是我還是動了搬家的念頭。大海勸我直接搬到店里住，表面上是說我經常在外地跑車，在拉薩時間不多，沒必要花錢在外面住宿；但我仔細一想好像不對，如果我住到了店里，我豈不是24小時都要給他干活了，早晨早早的就得被他薅起來，晚上還得等他看完片才讓我睡覺，這也太沒有個人空間了。我盤算著找一個遠一點的青旅床位，價格便宜一些就好；大海說那還不如直接租個伙房呢。

大海通過朋友給我找了一個團結新村里正在出租的伙房，中間是天井，四周三層都是一間一間往外出租的單間，一共有三十多間房子，700/月，水電網自費，押一付一，恰好我手里錢夠，我就直接付了1400塊錢，說好下午直接搬過來。我回到了青旅客棧，收拾了一下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都不用開車，用一個大塑料袋就都裝下了，青旅和伙房位置不遠，走路就能到，我和客棧老板打好招呼，感謝這些天來的照顧，他退了我上午交的住宿錢，然后提著塑料袋就完成了我在拉薩第一次搬家。大海要過來幫忙，被我謝絕了，我說這么點東西實在沒必要幫忙。晚些時候，大海提著一個用過的煤氣罐和爐灶過來，算是給我溫居的賀禮。我花了二百多塊錢買了些水壺、枕頭、掃帚、拖把、臉盆和水桶，基本上這個屋子就可以滿足最低配的住宿需求了。

大海說你喜遷新居了，當哥哥的無論如何要給你慶祝一下，這兩天生意一般，咱們也就不大操大辦了，就在你這屋里咱們隨便喝點吧，他騎著電動車出去買了一箱拉薩啤酒、一些鹵菜還有兩袋炸土豆。因為是新租的房子，還沒有桌椅板凳這些家具，我們就把拉薩啤酒箱子當桌子，兩個人蹲在地上對飲起來，大海最后喝的有點多，第一次給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搬離了青旅，住進了團結新村的伙房，終于有了一點歸屬感，感覺自己終于不再是四處漂泊。我在拉薩沒有幾個朋友，平常只是和大海走得近了一些，后來在拉薩認識的大部分朋友也都是通過大海引薦的，在向他的朋友介紹我時，大海一般會說我是他新招的小弟，他是我的老板。

對于這個定位其實我是不認可的，我一向喜歡自由，從來沒有過什么老板，從小到大也就父母會多少管我一些，前幾年在老家無憂無慮時，我周邊的人包括我自己，個個都是老板，怎么現在風水轉這么快，我突然就變成給老板打工了的呢？另外，如果真的是每月給我發工資，管我吃住，當我老板我也認了。但是大海只有高興時才會管我一餐午飯，而高興不高興的唯一影響因素是他那天生意好不好，我覺得我們之間更多是合作關系，他接到活了，我來執行，賺到的錢，我們兩人按比例分成；不過大海不這么認為，他認為是他給了我工作和在拉薩安居下來的機會，也是他給了我掙錢的機會，所以他就是我的老板；在外面時，他有時也會跟朋友說，他新上了一臺陸巡，我是給他開車的司機。反正那輛抵押車也不是我的，我也懶得和他分個黑白。

大海，自稱是山東人，年齡大約有四十多歲，我一直以為大海是他的真名，或者他的名字里帶有個海字，直到有一天，他老家臨時有事，他需要買機票回山東，自己操作起來有點費勁，他就叫我幫他代訂機票，然后他把他的信息給我時，我才發現，除了電話號碼是對的，大海其他的信息都對不上。后來大海和我說，不管是做旅游的還是玩戶外的驢友一般都不會用自己的真名，一來昵稱好記，二來出了事情換個名字就可以從頭開始，另外他用自己真名不方便，所以就給自己起了一個跟大山對應的名字大海，因為西藏山多嘛，山不都是和海對應嗎？對于大海這個清晰的腦回路，我也是表示十分的佩服。我說那你也給我起個名字吧，威武霸氣一些的。大海那天思維活躍，不假思索的說，那你就叫駱駝吧。我問他為什么。你不是來自內蒙嗎，內蒙不是沙漠多嗎，沙漠多的地方不是有駱駝嗎。所以你叫駱駝就好了。額，好吧，自此我就又多了一個江湖名字--駱駝。

搬家那天喝多了，大海給我講了他為什么叫大海的第三個原因。早些年，大海還不叫大海，還用著自己的真名，和自己的兄弟朋友去南方闖蕩，因為點小事和當地人動手了，本來也沒多大事，但是趕巧了，對方骨折了，大海那時年輕講義氣，雖然他不是發起人也不是肇事人，但是最后他一個人攬下了全部責任，在里面蹲了兩年，等他出來時，那些所謂的兄弟朋友一個都沒有見到，而自己還平白無故背上了個案底。想踏實找份工作都找不到，因緣際會，老家有人說西藏這邊管的松，掙錢機會多，只要肯吃苦，總能夠發財。大海便來到了文青心中的圣地拉薩，干起了旅游生意，給自己起名大海。哪知好景不長，趕上了西藏2008年3月的那件事，現在西藏的治安形勢越來越嚴，所以他還時不時拿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使用。

我在言語上對大海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希望他余生一切順利，我也把自己大起大伏的經歷跟大海說了，也把陸巡車的來路講清楚了，也告訴他如果開心的話，我可能會一直留在拉薩，如果不開心或者有什么其他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我也可能會很快離開。大海也表示理解，并向我保證，他一定會讓我有留下來的理由。

其實大海已經結婚了，老婆孩子都在老家，老婆在家專職帶娃，全家老小都靠大海一個人在拉薩的這半年營生，我突然明白了大海的不容易以及每天起早貪黑貼小廣告的動力來源。不過轉念一想，那大海還是掙得足夠多，要不然怎么能夠一家的開銷，對此大海嘿嘿一笑，沒有多說什么，我也就知道自己不該繼續往下問了。

日子就這樣在平淡中一天天度過，隨著藏區旅行旺季暑假的到來，我和大海的生意都好了起來，而我竟然在這個不大熱的夏天貌似收獲了一份愛情。

拉薩周邊的短線我跑的差不多了，在暑假接近尾聲的時候，大海終于給我分配了一個大活--我夢寐以求的阿里大北線。我之所以想跑大北線第一是因為收益高，一趟大北線大海能給我結算到一萬七八，刨除去開支費用，我能剩下將近一萬塊錢，當然這是在車輛不出任何問題的前提下；第二大北線風景好，我早就聽說過，一直想去看又不想自己花錢，這次終于趕上機會了。在西藏旅行包車，司機只要負責車輛相關的一切費用，至于食宿費用都是隊員承擔，西藏還沒有收費公路，所以出去一趟我基本上只要花油錢就可以了，這樣的話我也不用天天跟大海蹭午飯了，我心里有點小激動，對這次旅行充滿了期待。

這次包車的隊員來自浙江，一共三個人，一對小夫妻加上妻子的閨蜜，都已經進藏過幾次了，之前就認識大海，這次來之前提前找大海預定了包車，大海為了多掙錢，就讓我這個沒有跑過大北線的司機來帶他們。按照大海之前教我的，我一路都在給他們灌輸一個思想：我很有錢，我出來跑車不是為了掙錢，就是為了出來玩。而他們似乎也相信了這一點，畢竟按照正常思路不會有人投資近百萬買輛陸巡來開黑車，每次過檢查站我都要親自去遞材料，生怕他們發現了我的車行駛證上的名字不是我，這是一輛頂賬抵押車的現實。

三個隊員人都不錯，也很和善，出發第三天就知道了我是第一次跑大北線的新手司機，也沒有什么埋怨，只是強調安全第一。因為司機的食宿是由同車的隊員承擔，為了省些錢，我們一路只開兩間房，開始我和男的一屋，那兩個女的一屋。過了塔爾欽之后，住宿條件越來越惡劣，時不時要住多人間甚至通鋪，我們相互之間也熟悉了，后來那個妻子首先提議，改變一下住宿組合，她和她老公住一間，我和另一個單女小娟住一間，當然這是在有標間住宿的情況下。我本來是不愿意這樣的，但是看人家一個小姑娘都沒說什么，我也就不好表示什么反對了。

阿里大北線上的岡仁波齊神山

一開始還有些遮遮掩掩，表面文章還是要做一下，比如能開多人間的時候我們盡量開多人間，四個人一個屋；沒有多人間就盡量開標間，兩個人分開睡；到尼瑪縣的時候，是小娟去開的房，我當時正在卸行李。小娟是個大嗓門，我們在門外都能聽到她跟前臺服務員說，來兩個大床房。我臉一紅，假裝在卸行李沒有聽到，另外兩人也裝作若無其事。

說實話，小娟長得挺漂亮，工作也不錯，是個不錯的女孩子，我挺心動，我甚至開始暢想對未來生活的規劃了?；氐嚼_那天，把他們送回酒店，我回大海那里交差。大海問我第一次跑大北線感想如何，我應付著說還行還行。緊接著大海鬼魅一笑：小娟這姑娘怎么樣??？原來他事先已經知道了。我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大海勸我想清楚。我也不知道他讓我想清楚什么，含糊的應答著就自己回了群租房。

晚上九點多，天還沒有完全黑，小娟給我發短信，問我在干什么，我說在床上躺著，她說他要找我來玩，我告訴了她地址，然后開始在半夢半醒中游離，甚至開始臆想我會不會適應浙江濕熱的氣候。不長時間小娟就到了，到了群租房門口給我打電話，叫我下去接她。我在門口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上明顯有怒色，不像往常那么開朗。我把她讓進屋，讓她坐下，明顯看出了她的不滿與鄙夷。她問我你怎么住在這種地方，看來我的偽“富二代”身份暴露了，我也就跟她說了實話，老家生意破產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出來躲風頭的，開的那輛陸巡也是頂賬來的，話沒說完，小娟就站了起來，跟我說：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你不用跟我說那么詳細，我來找你主要是兩件事情，第一感謝你這十幾天來的辛苦付出，第二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代表他們倆人和你道個別。言畢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在后面喊，我送你回酒店啊。卻只得到了冰冷的兩個字：不用！

本來我都以為自己要在這個九月離開拉薩，告別大海了，哪知道這是個錯覺。第二天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大海講了一下，大海勸我務實一些，跑車的司機就是跑車的司機，玩玩可以，哪能動真感情。后來幾年，我聽大海說小娟她們又來過幾次西藏，但是沒再用過我的車。

經歷了短暫的虛假愛情之后，時間一轉眼就來到了十月，我以為國慶假期會將是一年之中西藏游客最多的時候，結果才發現，拉薩只在10月1號熱鬧喧騰了一天，從10月2號就迅速歸入沉寂。大海說：今年的生意差不多快到頭了。

國慶假前我接了一趟川藏線的包車，大海給我找了三個從拉薩下成都拼車的，一人收了700塊，然后我到了成都接上正走川藏線的游客，從海螺溝、稻城亞丁用九天時間回到了拉薩?；氐嚼_的那天是10月1號，街上很多拖著行李在找房間的游客，我去店里找大海交差，覺得他還能給我安排個大活。結果大海告訴我，國慶假期大部分來西藏的游客都是長線，而且會事先在網上聯系好司機或者旅行社。雖然看起來人挺多，但是明天一早就都散了，各奔各的目的地了，跟咱們沒有多少關系，咱們目前下邊沒有排班了，過了國慶咱們就要收攤了。

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外面還這么多游客怎么可能說沒就沒呢。但是第二天現實卻是如此，昨天還熙熙攘攘的街道，2號就變得門可羅雀起來，本來大海是準備過了國慶就回家的，眼看沒有生意了，自己也半年多沒回家了，他改簽了火車票，四號就下去了。臨走前，他給了我一把店里的鑰匙，說我如果愿意，可以天天來店里待著，如果有上門的生意都算我個人的。我送他到火車站，我們相約來年開春再見。我又繼續在拉薩留守了些時日，人流量一天不如一天，主動上門的客戶基本沒有，而我又沒有大海的那個能力拉下臉皮去大街上拉客，這幾個月認識的朋友們也陸陸續續下去了。我本來是想著在拉薩過春節的，直到十月中旬，拉薩突然下起了雪，我們每天定外賣的川菜館老板跟我說，他也要準備下去了，讓我有個準備。我給大海打了電話匯報了一下他走之后這十幾天的情況，貌似一切都在大海的預料之中，他勸我也早點回家，來年春天林芝桃花花開之時再戰高原。

他們都有家可以回，而我卻不知道應該去哪里。上次走川藏線的時候，聽芒康酒店的老板講，從芒康下去就是滇藏線，順著滇藏線一直走就是梅里雪山、香格里拉、麗江、大理、昆明。拉薩晚上的氣溫越來越低，我也覺得冬季的拉薩有些孤單，我決定也出去走走，我回到群租房數了一下錢，從六月來拉薩到現在已經四個月了，我給大海打下手加跑車總共攢了兩萬多不到三萬塊錢，這筆錢應該夠我出去轉轉走一趟云南了。不過為了省錢，我還是在幾個主要客棧的信息板上貼了留言條：車找人、回云南、新款陸巡、價格AA，老司機、邊走邊玩。兩天后，我招到了兩個拼車的隊員，商量好，他倆每人給我八百塊錢，我開車帶他倆去麗江，邊走邊玩，路上食宿門票費用AA.我關了門店，和群租房老板打了招呼就出發了，和上次走川藏線時的通麥擁堵相比，此次的通麥簡直可以用暢通來形容。同行的兩人一個是云南民族學院來西藏采風的女學生，一個是昆明建筑公司派到西藏出差的職員。一路上小姑娘自己住一屋、我們倆人住一屋，五天時間到了麗江后，兩人跟我說麗江沒什么好玩的，邀請我跟他們一起去昆明。反正我是閑人一個，就又從麗江、大理開車到了昆明，他們兩人各自帶我在昆明玩了兩天后，我就又自己一路向東慢慢悠悠的經桂林、北海來到了廣東，之后坐渡船到了海南，在海南島慢慢環島玩。在海南這種濕熱的氣候下，我竟然開始有些想念拉薩的涼爽。

眼看春節將近，我在西藏掙得錢也快花的差不多了。其實這一路基本上沒怎么花錢，我基本上吃住都在車上，主要開支是過路費和給車輛加油，陸巡真費油，海南油價真是貴！家里來電話希望我能回家過年。我想了一下自己在外面過年也不叫個事，收拾了一下就又開始了從海南北上的行程，我把車開到了西安，找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小區停好了車輛，自己換乘火車回到了闊別半年多的家鄉。這半年家鄉似乎沒有什么變化，父母卻顯得蒼老了不少。我們過了一個并不算太祥和的春節，還沒過初三，我就跟父母說，西藏那邊生意緊，我該回去了。其實拉薩并沒有什么事情，只是我不太喜歡家里略顯壓抑的氛圍，我坐火車回到西安，找到停車的小區，上車點著火一刻不停息的朝拉薩駛去，與第一次去拉薩時的迷茫不同，我這次去拉薩竟然有了回家的感覺。

回到了拉薩，又見到了布達拉，我沒有了第一次來拉薩時的激動，輕車熟路回到團結新村的伙房。拉薩這一點很好：即使房子長時間不住，屋里也很少有灰塵，這一點不像內地。我拿干毛巾在屋里隨意抽打了兩下，就可以住人了。大海還沒有回來，按照之前說好的，他要到三月中旬才會從老家動身回拉薩。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步行走到大昭寺廣場去開門，往往一天都不會進來一個客人咨詢，我向來臉皮薄，也不好意思像大海那樣去大街上拉客，更何況二三月的拉薩大街上基本也沒有客人，我只能在店里姜太公釣魚，偶爾隔壁店里蛋糕店的藏族小姑娘會來找我玩，她不是本地人，老家是昌都還是山南的，我想不起來了，來拉薩的蛋糕店打工，一個月工資一千塊。每個月可以休息兩天。她來找我的目的就是跟我學一些普通話，不是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嗎：說好普通話，走遍天下都不怕。她想著把普通話說利索了，有朝一日能去東部沿海城市打工，肯定會比現在多掙不少錢。真是個有志向的小姑娘，但是我心想將來你真有一天去北上廣打工了，一定會懷念藏地的單純與質樸的。不過這話我沒有說出口，誰都有對美好生活進行向往的權力

日子就這樣在平淡中度過，我每天11點開門，五六點就早早關門，生意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在大海回來之前，我獨自開店一個月，收了不到十個羊湖一日游，辦了兩個邊防證，四個林芝三日游，一個日喀則兩日游，還有四五個珠峰四日游，合計盈利2800元。大海堅持了自己先前的承諾，這期間的盈利算我個人的。三月十幾號，大海從老家回來了，見面對我就是一頓罵，問我為什么不去大街上拉客，為什么不去各大青旅貼條，為什么不去布宮出口找客人。我淡淡的聽著他罵，一聲不吭，畢竟他是我的老板，罵完了，我請他去吃海鮮自助，第一算是給他接風，第二算是我工作這一個多月掙得3000多塊錢對他的報答。說是海鮮自助，其實只是在自助餐的基礎上增加了比硬幣略大的螃蟹以及歸類為蝦米又略顯大的小海蝦，當然我們并不對這個海鮮自助抱有太大的期望，畢竟價格才68每人，我們看中的是那里酒水飲料暢飲，用大海的話說：即使是山寨啤酒，我也能喝回本來。

大海回來了，店里的生意開始有了起色，一是因為大海又開始不辭辛勞的忙活起來，大海的辦法雖然笨些，效率有些低，但是勤能補拙，每天總會有人被他拉到店里交錢；二來林芝的桃花開了，安靜了一個冬天的拉薩，又熱鬧起來，那幾年林芝桃花開始有了知名度，有的人選擇在林芝桃花開的時候第一次進藏， 也有進過藏的人聽說林芝桃花很美，又二次甚至三次進藏來看桃花。店里生意多起來，我自然也就忙了起來，店里的客人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時間短圖便宜的周邊短線游，這種客人我們收到之后就轉賣給大旅行社，我們每人從中賺取50-250不等的差價，當然如果趕上人傻錢多，什么都大大咧咧的客人，大海的林芝三日游一個人賺過八百的差價，不過這樣做也有風險，因為這是一個大團，所有的人都是通過各自不同的渠道來報名的線路，最后聚合在一起，旅行路上，團員們會各自問價，當知道自己價格低時，就會沾沾自喜，仿佛占了便宜一樣，當得知自己是高價甚至全團最高價參團時，就會憤憤不平，轉而回到拉薩找報名的旅行社退差價，我們遇到過不少次客人找回來退差價的情況，大海幾乎每次都把差價退給了隊員，他說他不想找麻煩；另外一種隊員主要以情侶或者小團體為主，他們單獨獨立成行，自己設計線路，我們按照計劃線路走，或者是只包車，或者是包含車費、住宿、門票一起，我們給一個打包價，與客人談好價格后，作為大海公司的首席也是唯一一個金牌司機，我就該出場了，我作為司機兼領隊，會帶著他們走上一圈，服務接近尾聲時，尾款我來收齊，隨著經驗的積累，我與大海的配合越來越好。

慢慢的，我們也發現了一個這樣的事實：轉手倒賣的散拼團隊員，問題越來越多，利潤也越來越低，究其原因有的旅行社門市同行為了多掙點錢，越來越沒有操守，一方面壓低地接社的結算價格，另一方面低價沖擊市場，希望通過薄利多銷的模式多掙錢。市場上只要有第一個人這么干，馬上就會有一群人跟風，繼而地接社開始降低服務水準，明里暗里增加購物點，導致旅行服務體驗的下降，隊員們沒地方出怨氣，最后只好回到我們門市撒氣，面對這些來撒氣的客戶，大海每次都是低三下四好言相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在不行就給人現金賠償；相反，獨立定制團的客人卻從來沒有出過類似的問題，所以我和大海商量，決定把以后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獨立團上面來。

林芝桃花過后，西藏旅游一下就又冷了起來，大海跟我商量要不要出國去尼泊爾轉轉，順便踩踩新線路。想來也沒有什么事情，我就答應了下來。

本來在西藏開黑車系列準備是寫一個連載，寫滿20集或者以上。但是后面由于受疫情影響，公司上班人數銳減，沒有人手與精力來保證本系列文章的持續更新；第二主訴人因為前面的系列文章被一些相熟的朋友認了出來，也不大愿繼續分享當年拉薩開黑車的過多細節，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黑車司機不是什么太正當的職業，還希望大家諒解）。后臺一直有朋友給我們留言，希望我們盡快更新本系列文章，我想不是因為我們寫的有多好，而是引起了部分常年在西藏朋友的共鳴。這系列文章只能在寫到第九集的時候就提前大結局了。雖然我們不能做到有始有終把這篇故事為大家詳盡的更新完，但也算虎頭蛇尾的把事情全部給大家交代完。

我在西藏開黑車一共七個多年頭，其中2016年以前，一直和大海合作；16年之后，自己積累了一些客戶資源后，也開始偶爾自己接單，為此大海不是很開心；2017年下半年開始，大海不再給我配活，我開始通過自己早期積累的客戶資源，一半時間跑黑車，一半時間賣藏區特產維生，我也幾乎不再去大海店里上班。我們這種掙錢方式在2015年前后達到高峰，那時候我一年可以掙個十幾萬，大海據說能掙到20萬，但我覺得應該會更多；2016年開始，這種黑車模式越來越難拉到人，而且因為同行多、準入門檻低、競爭大，價格普遍上不去，利潤也越來越低；2019年暑假結束的時候，大海把門店盤了出去，象征性收了幾千塊的轉讓費，然后回老家了，大海走后我又堅持了一段時間，也看不到太大的希望，家里也不希望我再在外面四處亂跑，因此我在2019年10月中旬，也正式結束了自己在西藏開黑車的日子。

這七年時間，應該是我人生中最美好和絢爛的七年。我們在西藏、在拉薩喝酒、唱歌、蹦迪、泡姑娘、看美景、玩越野，我過著同齡人羨慕的神仙生活；但同時，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在結束西藏的藏漂七年之后，也愕然發現周邊的朋友同學早已經成家立業，而我依舊孑然一身，除了留下了一些旅行記憶、增長了部分越野技能之外，再無所長。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不知道我還是否愿意將自己最美好的七年時光留給西藏。

這七年時間里，我走遍了西藏的邊邊角角：拉薩周邊的環線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也和朋友走過山南、昌都這種小眾的新線路；阿里南線和阿里大北線也跑過好多次；還在大海的牽線搭橋下，跟著跑過幾次無人區穿越。冬天淡季不忙的時候，我還去了海南，也和大海他們幾個朋友去過尼泊爾和越南，在2015年我們生意最好的那年，我們從越來下龍灣回國時，大海跟我說：跟著大哥好好干，明年掙錢了咱們去馬爾代夫?？上У诙晟庖话?，再到后來我也與大海分道揚鑣了，沒有機會共同去馬爾代夫了。

這七年時間里，家里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經濟環境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復，16年之后我已經沒必要每年在外面東躲西藏，但是之后幾年我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能在西藏跑黑車還能干些什么，因此每年冬天我都嚷嚷著再也不回拉薩，但是第二年開春還是會乖乖回到拉薩。這七年間，我在拉薩也認識了一些朋友，有些是常年飄在拉薩的，有些是旅行時候認識的隊員，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最后大浪淘沙，真正的朋友還是剩下了那么幾個。我曾經無比渴望在西藏收獲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除了前文介紹的那一次與女隊員之間的火花外：我還試著和當地的藏族姑娘以及內地上來工作的姑娘交往。但是這種交往因為我的工作屬性往往無疾而終，誰會投入一份感情在一個月只能見一兩次、一年有半年時間不在拉薩的男朋友身上呢，很多時候我覺得這份感情更像是彼此之間的相互利用，用來溫暖與慰藉遠在他鄉寂寞的心靈而已。至于其他露水情緣，也有很多，但是事后回想也就那么回事，沒有必要拿出來炫耀。

這些年，我在拉薩，除了當旅游黑車司機外，還以自己帶過的隊員當做種子客戶，一直倒騰藏區特產。冬蟲夏草、藏紅花、天珠、牦牛肉、墨脫石鍋、各種藏族特色手工紀念品我基本都經手過，這些東西雖然單件利潤不高，但是如果自己注重追求質量、心別太黑，復購率還是蠻高的，經年累月積累下來，一年也能掙個幾萬塊錢，因為在旅行期間我與這些隊員朝夕相處，他們也基本了解我的為人，雖然知道我會賺一點差價，但是也樂于讓我賺這份錢，當然無論賣什么，我自己都會在前端把控一下質量，如果收到貨后不滿意，我也盡量幫隊員全款退了，所以藏區特產代購這方面我的口碑還可以，雖然我現在不再干黑車司機，但是渠道貨源都還在，藏區特產這個生意應該還能再干幾年，畢竟誰都跟錢沒仇；在當黑車司機期間，除了拿到一份包車收入外，還會有額外的一些收入，例如有的酒店、飯店會給司機些回扣，如果司機的住宿費用需要隊員承擔，晚上住宿的酒店也會給司機免費用，先跟隊員收錢后把錢返給我，不過由于我是小車司機，帶的隊員少，而且又是黑車司機，背后沒有大的旅行社撐腰，這些收入非常不固定，我的心態也還算好，有的話就收著，沒有的話也不會跟店家死乞白賴的要，按理來說我還應該有一些購物提成收入，但是我從來不帶隊員們去購物店，他們已經花高價找我包車，我再把他們賣給購物店實在于心不忍，這也算是我一點點的行業操守吧；除此之外，拉薩剛開始有滴滴的時候，我還當過幾個月的滴滴司機，主要是為了掙補貼，但是后來隨著補貼越來越少，抽成越來越高，跑車的錢都不夠油錢，后來也就不跑了；朋友在財經學院附近有個汽修店，主要接待來西藏的自駕車游客檢修，我不忙的時候也會過去幫忙檢修車輛，一些小的汽車問題也能自己獨立解決，朋友基本會按天或者按件給我結錢，這也構成了我收入的一部分和平常生活娛樂的一部分。

在藏期間，我個人花費不多，如果是外出期間，期間的吃喝住玩費用一般都是隊員們來均攤，如果是全包團的話，則回來之后跟組團社報銷費用；不出車的時候前幾年我跟著大海吃了兩三年，養成了一日兩餐的“好習慣”；后來我自己單獨出來之后，也偶爾做飯，大部分時間是點外賣，現在西藏拉薩的生活基本上已經與內地同步了，越來越現代與便利；因為我每年在西藏的時間比較固定，西藏對我來說幾乎只有一個季節，因此衣服也不用準備太多，我在離開拉薩的時候，甚至還穿著帶有2008北京奧運會標志的外套；娛樂費用占了總支出的很大部分，主要是晚上的聚餐以及偶爾的風花雪月，每每喝多了都對自己說下次不能這樣了，但是下次朋友一叫，我肯定又是第一個到位的。最后離開時做過一個大致的盤算，在藏七年多時間，除了自己的吃喝玩樂固定支出開銷外，還盈余三十多萬，但是賬面上只有二十來萬塊錢，期間給過家里一些，也有些自己借出去和投資失敗的，雖然這些錢不算多吧，但是起碼證明我這七年多少還是有有些價值的。

我知道很多人一面嘴上說著羨慕我的話，心里一直罵我是傻逼，我知道這都正常，如果當時不是形勢所迫，我也不會孤身一人闖蕩于此。每個人在不同時間可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當時的拉薩黑車司機可能于彼時的我來講是最優解。這些年來無數人問過我自己七年青春這么美好的年華，都獻給西藏會不會后悔？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會后悔，但是即使后悔了，歲月能夠回頭嗎？所以我每次都會肯定的回答人家：我來西藏，從來沒有后悔過。

七年多以后，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開著那輛一年兩驗的老陸巡，離開了團結新村、離開了拉薩、離開了西藏，與我的青春正式告別。我不知道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還會不會再重回拉薩，我只知道我的青春早已經一去不返。

回到家鄉找到一份還算安穩的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也不能浪跡天涯，但是卻可以安心守在父母身旁，我想再過個一兩年，我會找個當地的姑娘結婚，可能她與我的年齡相仿，我不知道她之前的經歷，就如同她不知道她面對的是一個在西藏飽經七年風霜的老司機一樣。我們曾無比憧憬生活的波瀾壯闊，但是到最后我們才會發現，我們追求的很可能僅僅是觸手可得的平凡而已。

以上文字內容為口述轉敘，收錄時，略有調整

瑪吉阿米藏地旅行，帶你看更深度的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