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先生李半仙在十里八鄉可是響當當的人物，誰家要選墳地、蓋房子，都要請他去看一看。這李半仙五十來歲，留著山羊胡，眼睛賊亮，手里總攥著一個銅羅盤，走起路來都帶著風。

這年秋天，趙員外派人來請，說是老父親過世，要尋塊風水寶地。

李半仙聽聞是趙家相邀，一緊張，手里的羅盤"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趙員外說是員外，其實是十里八鄉的惡霸，強占民田、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干。去年王老漢不肯賣地，被他放狗咬斷了腿；前月張寡婦抵死不從，竟被他叫人扒了房子。

李半仙彎腰撿羅盤時，瞥見門外站著兩個帶刀的趙府家丁，心里明白，這上門的生意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這趙家的銀子，燙手啊。

到了趙家，滿桌的山珍海味愣是讓李半仙食不知味。

趙員外四十出頭，圓臉大耳，右手拇指戴著個翡翠扳指，聽說那是前年，他逼死當鋪老板搶來的。

"李先生，您可得給我爹尋塊好地。"趙員外咧嘴一笑，金牙閃著寒光，"要能保佑我趙家子孫，一輩比一輩強。"他突然壓低了聲音："聽說西村劉舉人家的墳就是您給點的？他家小子今年中秀才了？"

李半仙后背沁出冷汗。上月劉家小兒落水，分明是趙家派人推的，就因劉舉人不肯把閨女給他做妾。

這惡棍要是有了好風水寶地，再將惡劣家風傳承下去，那將要害得多少街坊妻離子散呀。

"員外說笑了。"李半仙捏著酒杯的手直發抖，"風水之道，講究個因果報應。"他故意把最后四字咬得極重，卻見趙員外突然沉了臉。

"啪！"翡翠扳指在桌上磕出脆響，"李半仙，三日后出殯，我要見真章。"趙員外瞇起的眼里透著兇光。

走出趙府時，李半仙后背全濕透了。

李半仙揣著羅盤上了趙家后山，轉悠了大半天，總算在半山腰找著塊風水寶地。這地方前頭有水溝繞著，后頭有山靠著，左右兩邊山包跟倆門神似的護著，是個能發財升官的"金蟾吐錢"穴。

李半仙剛要插木樁做記號，心里突然犯起了嘀咕："要是讓這王八蛋再走運，這不是沒天理啦？”

他哆嗦著把木樁往旁邊挪了三寸，"就偏這么一點兒。"李半仙擦著冷汗安慰自己："頂多讓他家少賺點黑心錢，他發現不了的。"

回到趙家，趙員外開門見山地問李半仙："先生，我爹的墳地可曾選好？"

李半仙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手里死死攥著羅盤。

趙員外看出了他的猶豫，瞇著眼說："有話直說。"

"得……得給山神爺多燒點紙錢。"李半仙低著頭不敢看他，"要不恐怕，對后代不太好。"他盯著地上爬的螞蟻，聲音越來越小。

"啪！"趙員外把一袋銀子拍在桌上，"二十兩，夠山神爺喝酒了吧？"

下葬那天，李半仙舉著桃木劍做法事，心里七下八下的。

"就差三寸，應該沒事。"李半仙干巴巴地念著咒，最后一把土埋下去的時候，他后背的道袍都汗濕了。

一年后，趙員外派人來請李半仙喝滿月酒，趙夫人誕下麟兒。李半仙心里咯噔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到了趙家，只見賓客滿堂，趙員外抱著孩子笑得合不攏嘴。李半仙湊近一看，心里頓時涼了半截，那孩子眼神呆滯，嘴角流涎，明顯是個癡兒！

趙員外卻渾然不覺："我兒天庭飽滿，將來必成大器！李先生，多虧您點的好穴啊！"

李半仙勉強笑笑，心里卻七上八下。他清楚，這必是那三寸之差惹的禍。可事已至此，他哪里敢說真話，趙員外那股狠勁，還不把他給活剝了。

更糟的還在后頭。三年間，趙員外又添了兩個兒子，竟個個都是癡傻！鄉里開始傳言，說李半仙點錯了穴，害得趙家后繼無人。

趙員外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兒子一個傻，兩個癡，三個缺根筋，這哪里像是自己的種？難道真是李半仙搞的鬼？故意點錯穴，讓他家敗落？

想到這里，趙員外那個氣呀，惡向膽邊生，安排隨從去捉拿李半仙，興師問罪。

李半仙早有察覺，半月前就溜之大吉啦。他知道，趙員外治起人來，那真是生不如死。十里八鄉，被趙家逼得妻離子散，重殘喪命的人家，多了去了。

李半仙隱姓埋名當起了乞丐，整日在在外鄉街頭游蕩，靠人施舍度日。

十五年過去，李半仙已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乞丐。這年冬天特別冷，他蜷縮在一座破廟里，凍得瑟瑟發抖。

"我這是遭了報應啊。"李半仙喃喃自語，"趙家三個兒子竟然一個比一個傻，唉，我這也是自找的呀，偏偏去惹趙員外這個硬茬。"現在想想，他都不知道當初是哪根筋搭錯了，當初那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現在他也說不明白。

忽然，廟里刮起一陣怪風，供桌上的山神像竟開口說話了："李半仙，你可知道當年你點錯那三寸穴，實則是為鄉鄰除了一大害，也救了趙家三條性命。"

李半仙嚇得一骨碌爬起來，連連叩頭："山神老爺顯靈了！小的知錯了，求您開恩??！"

山神像發出低沉的笑聲："你且聽我說完。那金蟾吐錢穴本是上等吉穴，若點中正穴，趙家必遭滅門之禍！不是穴不好，是惡太多。趙家根本享用不了。"

李半仙瞪大眼睛："這是啥情況？"

山神繼續道："你有心挪那三寸，讓趙家生了三個傻兒子，沒有跟著趙員外做壞事。趙家三個兒子雖癡傻，卻因此躲過死劫。你說，這是不是救了他們性命？"

李半仙呆若木雞，半晌才回過神來："山神老爺，那趙家，現在如何了？"

山神嘆息一聲："趙員外壞事做絕，積冤太深，被官府抄了家。趙員外急火攻心，死于獄中。三個兒子癡傻，沒有受到牽連。三個孩子不再追逐功名，安心務農，反倒積德行善，如今家境雖大不如前，卻也平安。三個癡兒雖不懂世事，但心地純良，常常幫鄰里干活，鄉里人都喜歡他們。"

李半仙聽得淚流滿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李半仙自以為精通風水，卻不知天意難測啊！"

山神的聲音漸漸遠去："這也是天意。你以為自己在行騙，實則無意中行了善、除了惡。去吧，明日回老家吧，你的好日子來了。"

李半仙一路乞討著回了老家。

迎接他的是久違了的鄉鄰，還有趙員外的三個傻兒子。

"李先生！"鄉鄰們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昨夜山神托夢，說您當年點穴，是敗了趙家這個害人精的家，讓我們免受其害。這些年，你受苦啦。"

趙員外那三個癡傻兒子也憨笑著圍上來，這個遞饅頭，那個送棉襖，最小的還笨拙地給李半仙捶背呢。

李半仙老淚縱橫，對著山神像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他終于明白，風水之術再精，也抵不過天意安排；人心算計再多，也不如順其自然。關鍵是，人不能作惡。做了壞事，自有天懲。

從此，李半仙留在趙家，教導三個癡兒簡單的農活和手藝。雖然他們學得慢，但個個勤快老實。鄉里人都說，這三個癡兒比多少聰明人都強，至少他們不會害人，不會算計，活得簡單快樂。

而李半仙晚年常對來請教的人說："風水輪流轉，做人要厚道。你以為占了便宜，說不定是吃了大虧；看著吃了虧，沒準兒是撿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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