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門上莫作仰供裝,此物不為祥”,“仰供裝”是什么?
162 2025-08-05
暮春的細雨剛過,汴京城西的青石板路上還洇著水痕,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與沿街包子鋪飄來的麥香。老巷深處的槐樹抽出新綠,細碎的花瓣隨著微風飄落,沾在挑貨郎的竹筐上,筐里的胭脂水粉在水汽中泛著柔和的光,連水粉的香氣都變得溫潤起來。
綢緞莊的伙計正踮腳卸下最后一塊門板,銅環碰撞的脆響在巷子里回蕩,驚起檐下幾只麻雀,撲棱棱飛過高高的院墻,唯有街角的茶攤前,幾位白發老者湊在一處,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守護什么不能外傳的秘密。
“聽說了嗎?南城張記布莊上個月還車水馬龍,綢緞堆到了門檻,連門檻都磨得發亮,這幾日竟連伙計都遣散了,門板上落的灰能蓋過銅錢,用手指一刮就是一道白印?!?/p>
穿藍布短衫的老者呷了口熱茶,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手里的粗瓷碗沿結著圈茶垢,“老掌柜今早拄著拐杖去玄妙觀求簽,褲腳還沾著泥,鞋底子都磨破了,觀里的道長掐著指頭算半天,說他家正屋的財位動了土,掘了半尺深的溝埋排水管,怕是三年內難聚財氣了,真是可惜了那百年的老字號,幾代人的心血啊。”
雨珠順著茶棚的竹簾滴落,在泥地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匯成蜿蜒的細流,繞著茶攤的木柱打轉。旁邊戴瓜皮帽的老者捻著花白胡須輕嘆,胡須上還掛著茶沫,說話時茶沫簌簌往下掉:“風水輪轉如星辰移位,半點馬虎不得。去年城西王屠戶在灶房打了口井,井水倒是甘甜清冽,燒茶都帶著甜味,可沒過三月就折了本錢,連祖傳的殺豬刀都當了,整日唉聲嘆氣。
后來才知那位置犯了‘水火相沖’,灶屬火,井屬水,硬生生把財氣沖散了,連過路的財神都繞著走。這九宮飛星每年變換方位,財位若犯了忌諱,莫說三年,便是十年也難翻身。這世間求財之人,誰又敢輕慢了天時地利?”
李星河第一次踏入汴京城時,肩上的舊布褡褳磨出了毛邊,露出里面的棉絮,被風吹得微微顫動。那年他二十出頭,眉眼清朗,顴骨微高的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紋路。行囊里除了幾件打補丁的換洗衣物,只有一本翻得卷邊的《布經》,紙頁泛黃發脆,邊角都被磨圓了,紙頁間還夾著母親臨終前縫的平安符,紅布已經褪色,針腳卻依舊細密。
他沿著御街一路向西,青石板路被車輪碾出深深的轍痕,雨后積著水洼,倒映著街邊的幌子在風中搖曳,最終在西城老巷租下兩間鋪面,親手將 “星河布莊” 的木匾掛上門框,木頭的清香混著新刷的桐油味,成了他在汴京的第一縷念想。
布莊開張頭三個月,生意清淡得能聽見蒼蠅振翅的聲音,嗡嗡地在綢緞上盤旋。李星河每日天不亮就去綢緞市進貨,踩著晨露出門,露水打濕了布鞋,涼絲絲的浸到腳底板。背著沉甸甸的布捆回來時,太陽已經升高,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衫,貼在背上黏糊糊的難受。
回來后仔細將各色布料分類碼好,云錦鋪在最上層,陽光照過能看見上面的暗紋;蜀錦放在中間,用防潮的油紙墊著;粗布疊在柜底,方便窮苦人家挑選。連邊角料都疊得整整齊齊,用棉線捆成小捆,預備送給街坊的孩童做鞋底。
有回隔壁雜貨鋪的趙掌柜路過,見他對著賬本發愁,吧嗒著旱煙,煙桿上的銅鍋閃閃發亮,笑道:“后生,做生意得活絡些,逢年過節給街坊送點布頭,平日里多跟人搭話,光靠守著鋪子可不行。你看巷口的包子鋪,每天都給乞丐留兩個熱包子,人氣旺得很?!?/p>
李星河抬頭拱手,指尖還沾著賬本的墨跡,藍黑的印子洗都洗不掉:“多謝趙掌柜指點,只是晚輩覺得,好貨自會有人識得,誠信待人比什么都強?!?趙掌柜搖搖頭,吧嗒著煙走了,煙圈在空氣中慢慢散開。
“李掌柜,這匹蜀錦的色澤真是絕了!” 熟客王夫人捻著錦緞邊角,指尖劃過細膩的紋路,錦緞在陽光下流轉著水紋般的光澤,映得她鬢邊的珠花也閃閃發亮。李星河正低頭核對賬目,算盤打得噼啪響,算珠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聞言抬頭笑道:“王夫人好眼光,這是托人從成都捎來的新貨,經線里摻了三成蠶絲,摸著滑溜,緯線用的是蜀地特有的木棉花,纖維長,下水不褪色,做旗袍最是妥帖,穿三年都跟新的一樣,鄰里見了準得問在哪兒買的。” 說著將賬本往前推了推,紙頁上的字跡工整秀氣:“您上月定的十二色繡線也到了,孔雀藍那色特意多留了兩纏,繡牡丹最顯氣色,花瓣能繡得層層疊疊,一并給您包上?”
布莊后院連著三間瓦房,青瓦土墻,墻頭上爬著幾株牽?;?,紫色的花朵迎著太陽開放,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滾動。院里栽著棵老石榴樹,樹干需兩人合抱,樹皮粗糙,布滿裂紋,枝椏卻伸展得很開,夏天能遮住半個院子的陰涼,是他和妻子蘇婉的住處。蘇婉性子溫婉,梳著齊眉的劉海,發絲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用素銀簪子挽著。每日清晨都要在樹下灑掃,露珠沾濕了她的布鞋,她卻毫不在意,只把落葉掃成整齊的小堆,等著曬干了引火。
見丈夫忙到深夜才歸,眼下帶著烏青,總免不了念叨,手里的針線卻沒停,正在縫補丈夫磨破的袖口:“你呀,也別太拼了,錢是賺不完的。昨日隔壁劉婆婆送來一籃青菜,沾著露水新鮮著呢,她說咱們這院子的方位怕是得請先生看看。她那本祖傳的風水書上說,今年的九宮飛星移位,正北方位屬坎宮,最是聚財要緊,馬虎不得?!?劉婆婆的聲音在她模仿下,帶著幾分沙啞的蒼老。
“婦人之見。” 李星河正揉著酸脹的肩膀,指節捏得咯吱響,肩膀上的肌肉硬得像石頭。聞言擺了擺手,油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眼底的紅血絲:“咱們做生意靠的是誠信,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講究。你看這半年來,布莊的流水翻了兩番,連城東的錦繡繡坊都來進貨,每月定三百尺素綢,說是她們的繡品用了咱們的料子,在官府的繡品比賽中得了獎。
哪有什么不妥?劉婆婆年紀大了,就愛信這些。” 蘇婉望著他疲憊的側臉,鬢角的發絲沾著灰塵,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將溫好的蓮子羹遞過去,瓷碗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驅散了些許涼意。
轉眼入了秋,汴京城的風漸漸涼了,卷著枯黃的落葉掃過布莊的門檻,在地上打著旋兒,像是在跳舞。往日里門庭若市的鋪面,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冷清起來,蛛網在門楣上悄悄結起,黏住了飄落的絨毛。熟客們路過時要么匆匆點頭,腳步不停,像是有急事;要么繞著門走,眼神躲閃,假裝沒看見敞開的店門。
連每月必來的王夫人都許久沒露面,她常坐的那張梨花木椅空落落的,椅面上落了層薄塵。李星河坐在柜臺后,手指劃過賬本上日益減少的流水,墨跡在紙上暈開,眉頭擰成了疙瘩,算盤珠子撥了半天也沒算清賬目,指尖的薄繭蹭得算珠發亮,發出沉悶的聲響。
“當家的,今日又只賣了一匹粗布,還是給街口乞丐縫補丁用的,那乞丐說下次還來照顧生意?!?伙計小三子耷拉著腦袋,手里的算盤珠子撥得稀稀拉拉,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是沒力氣似的。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衫,袖口磨破了邊:“方才去巷口買燒餅,聽見張屠戶家的小子跟人嚼舌根,說咱們布莊犯了沖,還說……” 他偷瞄著李星河的臉色,聲音越來越低,像蚊子哼哼,不仔細聽都聽不清。
“說什么?” 李星河猛地拍了下柜臺,震得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有幾顆珠子都彈了起來,滾到地上。茶碗里的水都濺出了幾滴,落在賬本上暈開一小片墨跡,把 “應收” 兩個字糊成了一團。他最近本就心煩,聽了這話更是火冒三丈,胸口的怒氣往上涌,燒得喉嚨發緊。
小三子囁嚅道:“說您前陣子在后院挖井,動了不該動的地方,驚了土地爺,財神爺不樂意了,所以才讓咱們生意不好。還說…… 還說再這樣下去,布莊就得關門,您就得卷鋪蓋回老家了?!?他話沒說完,就見李星河的臉色沉得像鍋底,黑中帶青,慌忙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衣角都被絞得變了形,生怕掌柜的發怒。
話音未落,蘇婉抱著剛縫好的棉衣從里屋出來,臉色蒼白如紙,嘴唇都沒了血色,像剛受了驚嚇。她腳步有些踉蹌,走到柜臺前:“當家的,你別惱小三子,他也是聽來的,小孩子家不懂事。方才劉婆婆又來,拄著拐杖在門口站了半天,寒風把她的臉都吹紅了。
手里還拿著本發黃的冊子,紙頁都脆了,一碰就掉渣。說今年九宮飛星移位,坎宮落在正北,正是聚財的方位,您上月挖井正好掘在那里,這在風水上可是大忌啊,書上說這叫‘掘斷財根’,財氣留不住的?!?她將棉衣放在桌上,手指微微發顫,線頭都纏在了一起,解了半天也沒解開。
李星河愣住了,手里的算盤滑落在地,珠子滾得滿地都是,叮叮當當響了好一陣才停下。他確實為了方便灌溉院里的菜畦,在北墻根下掘了口井,當時請了瓦匠來看,瓦匠拍著胸脯說那里土層濕潤,定有好水,絕不會干涸。
井臺用青石砌成,還刻了簡單的花紋,像幾朵小蓮花。井水甘甜清冽,他每日都要喝上一碗,覺得神清氣爽,誰知竟有這般說法?他望著窗外蕭瑟的秋景,梧桐葉打著旋兒落下,像無數只失望的蝴蝶,心里第一次泛起了嘀咕,那口井的水聲仿佛在耳邊嗡嗡作響,擾得人心煩意亂。
深秋的冷雨連下了三日,布莊的門板上落了層薄薄的青苔,用手指一抹就是一道綠痕,沾得指尖發黏,洗都洗不掉。李星河把最后一匹綢緞折好收進柜底,綢緞上的纏枝蓮花紋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像蒙了層霧氣,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聽著院外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像極了誰在耳邊低語,又像銅錢落地的輕響,擾得他心神不寧。他只覺得心頭發沉,像壓了塊巨石,連蘇婉端來的姜湯涼透了都渾然未覺,瓷碗的涼意透過指尖傳到心底,冷冰冰的。這時,門外傳來拐杖點地的篤篤聲,節奏沉穩,穿透雨幕而來,一聲接著一聲,敲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越來越近。
一位身著青布道袍的老者立在雨幕中,斗笠下的目光如炬,直望向院內的北墻根,仿佛能看穿泥土下的秘密。這突如其來的訪客,會帶來轉機嗎?那被掘開的北墻根下,究竟藏著怎樣的玄機,讓財氣如流水般逝去?
“先生里面請?!?蘇婉見老道淋得半濕,道袍的下擺都在滴水,匯成小水流順著褲腳往下淌。連忙取了塊干凈的粗布遞過去,又搬來竹凳用抹布擦了擦,生怕老先生滑倒:“您快擦擦,別著涼了。這鬼天氣,雨下起來就沒完沒了?!?/p>
屋檐的雨水順著老道的道袍滴落,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跡,一圈圈擴大,像在畫著什么圖案。老道接過布巾擦了擦胡須上的水珠,目光掃過屋內陳設,貨架上的綢緞蒙著薄塵,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柜臺后的算盤歪在一邊,珠子散落不全。最后落在李星河緊鎖的眉頭上:“貧道云游至此,見貴宅氣場滯澀如打結的絲線,纏纏繞繞散不開,特來相告一二,或許能解你燃眉之急。” 他的聲音沙啞卻沉穩,像老松碾過青石,帶著歲月的厚重。
李星河雖心有疑慮,覺得這老道來得蹊蹺,雨這么大卻偏偏走到自己這冷清的布莊。但眼下布莊生意慘淡,實在別無他法,只得將近來的窘境一五一十道出,從布莊開業的興旺說到如今的冷清,從進貨的辛苦說到顧客的疏遠,連挖井的緣由都細細講明,生怕漏了半點細節。蘇婉在一旁時不時補充幾句,將劉婆婆的擔憂和那本舊冊子的說法也未曾隱瞞,語氣里滿是期盼。
老道聽完撫須沉吟,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盤算著什么。半晌才起身:“帶我去看看那口井,眼見為實?!?雨絲斜斜地織著,將后院的菜畦澆得一片泥濘,北墻根下的井口用石板蓋著,縫隙里滲出潮濕的水汽,周圍的泥土還帶著濕意,井臺邊的青苔長勢正旺,綠油油的連成一片,像鋪了層綠絨毯。
老道蹲下身,手指在泥地上畫了個九宮格,每一格都標著不同的符號,用樹枝蘸著雨水描得清清楚楚。雨水沖刷著泥痕,他便用樹枝重新勾勒,動作緩慢而鄭重,像是在進行什么儀式:“今年庚子年,九宮飛星順飛,一白貪狼星入坎宮,正北方位正是財位,主招財納福,聚四方財氣。財位宜靜不宜動,忌掘土穿井,更忌污水淤積,你在此動土,好比在聚寶盆上鑿了個窟窿,財氣自然如流水般外泄,擋都擋不住,留不住半點財氣?!?/p>
他指著西北方的缺口,那里堆著些雜物,蒙著雨布:“此處本有煞氣,屬破軍星方位,兇氣重,需靠財位的旺氣鎮住,如今財位受損,煞氣便趁虛而入,難怪生意衰敗,顧客都不敢上門?!?/p>
李星河盯著地上的九宮格,額頭滲出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像開了朵暗色的花。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先前的不屑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下滿心的惶恐與期盼:“那…… 那可有化解之法?還請道長指點迷津,只要能讓布莊好起來,晚輩定當重謝?!?他想起柜臺上積壓的綢緞,想起蘇婉日漸憔悴的臉,心里一陣發酸。
老道站起身,拍了拍沾著泥水的道袍,衣擺上沾著的泥土被拍掉,露出青布的底色。指著北墻根嚴肅地說:“需先填了這口井,用三合土夯實,每層都要灑糯米水,混雜著朱砂,朱砂能辟邪,糯米能固土,防止地氣外泄。再在此處立一尊銅制貔貅,要獨角的,獨角主招財,頭朝屋內納財,尾對墻外擋煞,貔貅口含銅錢,腳踏元寶,寓意財不外流。
記住,每日清晨需在此處點三炷檀香,要用南海檀木,香氣清正,能聚氣。七七四十九日不可間斷,香灰需收集起來埋在貔貅腳下,不可隨意丟棄,那都是財氣的凝結?!?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紙符,朱砂筆畫的紋路在雨中依舊清晰,閃著微弱的光澤:“將此符貼在貔貅底座,用糯米漿糊粘牢,可鎮住外泄的財氣,引財回歸?!?/p>
蘇婉連忙取來紙筆,將老道的話一一記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與雨聲交織,字跡工整,生怕漏了一個字,連標點都寫得格外仔細。李星河望著老道深邃的眼眸,那里仿佛藏著無盡的智慧,忍不住問道:“先生,這風水之說當真如此靈驗?晚輩先前總以為是江湖術士的無稽之談,幼時讀圣賢書,只知‘子不語怪力亂神’,是晚輩無知了。” 他想起鄉學先生嚴厲的教誨,臉上露出幾分羞愧,頭微微低下。
老道淡然一笑,眼角的皺紋如溝壑縱橫,卻透著溫和,像冬日里的暖陽:“風水者,藏風聚氣也,本是天地自然之理,并非怪力亂神。天地有氣場,人居其中,若順其勢則昌,逆其理則衰,就像草木生長需順應季節。你誠信經營本是正道,如這綢緞的經線,根基好,卻因一時疏忽壞了方位,好比緯線錯位,再好的經線也織不出好錦緞,道理是一樣的。
順應自然,才能事半功倍。” 說罷,他接過蘇婉遞來的謝禮 —— 兩匹上好的素綢,料子細膩光滑,是李星河特意留著的好貨。轉身消失在雨幕中,拐杖點地的聲音漸漸遠去,融入雨聲里,再也聽不見。
次日天剛蒙蒙亮,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帶著淡淡的粉色。李星河便帶著伙計小三子填井,小三子打著哈欠,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里拿著鐵鍬,腳步有些踉蹌。潮濕的泥土一捧捧填入井口,每填一層便用木槌夯實,夯得地面咚咚作響,驚起幾只棲息在石榴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了,留下幾片羽毛飄落。
蘇婉站在一旁遞水,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用袖子時不時擦一下,袖口都濕透了。夯到半腰時,木槌突然陷進泥土,發出沉悶的響聲,與之前的聲音不同。李星河心里一驚,伸手一摸,竟掏出塊銹跡斑斑的銅錢,邊緣還刻著模糊的花紋,像是前朝的貨幣,不知埋了多少年。他將銅錢收好,用紅線纏了掛在腰間,心里愈發敬畏起來,覺得這井確實不一般。
午后,雨停了,太陽出來了,照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反射著亮光。銅匠張師傅送來了打磨锃亮的貔貅,這銅匠是汴京城有名的巧手,打制的銅器栩栩如生,在城里小有名氣。只見這貔貅昂首挺胸,神態威嚴,獨角沖天,銅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耀眼奪目。口含的銅錢紋路清晰,能看清上面的字跡;腳踏的元寶棱角分明,線條流暢。
李星河親手將符咒貼在底座,用糯米漿糊仔細粘牢,生怕有半點疏漏,粘好后還用手按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將貔貅立在北墻根下,調整了三次角度才滿意,確保頭朝屋內,尾對墻外,符合老道的囑咐。小三子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忍不住伸手想摸又縮了回去:“這下財神爺該回來了吧?咱們布莊又能熱鬧起來了,我再也不用每天看著空蕩蕩的鋪子發愁了?!?李星河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心里有了盼頭。
第一日點香時,青煙剛起便被穿堂風吹散,飄向西南方向,像是故意避開貔貅,不肯停留。李星河心里一緊,額頭又冒出汗來,后背都有些發涼。連忙搬來屏風擋在貔貅前,又取了個銅爐罩住香火,才算穩住,看著青煙在爐內盤旋上升,心里稍稍安定。第二日清晨,香灰筆直落下,沒有絲毫歪斜,像被尺子量過一般整齊,落在香爐里,堆成小小的錐形。
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覺得有了希望。到第七日清晨,露水還掛在石榴樹葉上,晶瑩剔透,像珍珠。他剛點燃檀香,青煙裊裊升起,盤旋不散。就見王夫人撐著油紙傘站在門口,鬢邊的珠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笑著喊道:“李掌柜,我要扯十尺紅綢,給小孫女做周歲禮,上次說的蜀錦還有嗎?我家兒媳就認你家的料子,說用著放心。” 李星河喜出望外,連忙應聲,聲音都有些激動。
這之后,布莊的生意竟一日好過一日,像是被施了魔法,顧客越來越多。先前疏遠的熟客陸續歸來,臉上都帶著歉意的笑容,說著 “前陣子太忙沒來”“家里有事耽擱了” 之類的話,語氣里帶著不好意思。
連鄰縣的商販都慕名來進貨,說這里的綢緞帶著福氣,做出來的衣裳好賣,回頭客多。李星河每日清晨點香時,總能看到陽光透過院墻灑在貔貅身上,金光閃閃,暖意融融。香灰積了滿滿一瓷罐,他細心地用小布袋裝了埋在貔貅腳下,每一袋都系著紅繩,整整齊齊地排著。有回進貨遇到綢緞商劉老板,對方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星河啊,你這布莊真是邪門,前陣子問誰誰都說不去,說你家生意不好怕是有問題,如今個個都往你這兒跑,說你家的料子能帶來好運,真是奇了怪了?!?李星河只是笑笑,沒多說什么。
第十五日傍晚,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像一幅絢麗的油畫。雜貨鋪的趙掌柜提著一壇老酒串門,剛進門就嚷道,聲音洪亮,震得貨架上的綢緞都微微顫動:“星河啊,你這布莊真是邪門,前陣子冷清得怕人,我都替你著急,想著要不要借你點錢周轉。
如今連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我家客棧的客人都問你家布莊怎么走,說想買些綢緞回去做衣裳當伴手禮。” 李星河給他倒了杯酒,酒香醇厚,在空氣中彌漫。將風水之事簡略說了,趙掌柜聽得連連咋舌,酒杯都差點脫手掉在地上:“怪不得我家客??偭舨蛔】腿?,客房總有空的,怕是也犯了什么忌諱,改日得請先生去看看,也學學你這法子,讓客棧生意好起來?!?兩人喝著酒,聊著生意,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第四十九日傍晚,最后一炷檀香燃盡,青煙在暮色中緩緩散去,像一條游龍漸漸消失。李星河望著柜臺上厚厚的賬本,上面記滿了密密麻麻的賬目,流水比先前最興旺時還要多,字跡工整,一筆一劃都透著認真。心中百感交集,有喜悅,有慶幸,還有對風水的敬畏。他走到后院,見蘇婉正在給貔貅擦拭銅銹,軟布在銅身上來回摩挲,將銅器擦得愈發亮堂,能映出人影。
他輕聲道:“婉娘,先前是我固執,不信風水之說,差點壞了咱們的家業,多虧了你和劉婆婆提醒,不然現在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晚風吹過,石榴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回應他的話,又像是在為他們高興。
蘇婉回眸一笑,眼角的梨渦盛著月光,溫柔動人,月光灑在她臉上,像蒙了層輕紗:“知錯能改便好,誰還沒犯過錯呢。其實先生臨走時還悄悄跟我說,風水再好,不如人心向善,誠信經營。咱們能渡過難關,終究是靠著往日攢下的信譽,那些老主顧心里都有數,知道咱們的料子好,價錢公道,不欺客。不然就算風水再好,料子差也留不住人?!?/p>
她指著墻角新結的蛛網,上面粘了不少飛蟲:“你看連蜘蛛都來結網了,這才是安穩的兆頭,說明咱們這兒人氣旺了,煙火氣足了。”
李星河望著天邊絢爛的晚霞,晚霞染紅了天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色彩斑斕,變幻莫測。終于明白:所謂風水,不過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之道,是古人總結的生存智慧,順應自然才能生生不息。財位雖能聚財,但若沒有誠信經營的根基,沒有對待顧客的真心,再好的方位也留不住財氣,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遲早會干涸。他轉身回屋,提筆在賬本扉頁寫下:“心正則位正,德厚則財厚?!?墨跡在宣紙上慢慢暈開,如同一顆種子落地生根,深深扎根在他心底,再也不會忘記。
汴京城的冬雪落了又融,轉眼又是一年春,萬物復蘇,院子里的石榴樹抽出了新芽,嫩綠嫩綠的。李星河的布莊愈發興旺,連隔壁的鋪面都盤了下來,打通后掛上了 “星河綢緞” 的新匾,黑底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老遠就能看見。
北墻根下的銅貔貅被香火熏得愈發溫潤,銅色里透著暗紅,表面光滑如鏡,能映出人影。往來的客人總會好奇地打量這尊神獸,詢問其中緣由,李星河便會笑著講述這段往事,提醒大家敬畏自然之道,順應天時地利。他依舊每日清晨點香,只是不再執著于符咒玄機,更多的是提醒自己:經營之道,既要懂天時地利,更要守人心本分,誠信為本。
九宮飛星年年流轉,方位歲歲變遷,今年的財位或許在東,明年的吉位可能在南,風水輪流轉,沒有永恒不變的好運。但誠信與敬畏之心卻能歷經時光考驗,如磐石般堅定,無論風水如何變化都能立足。那口被填平的井早已長出青草,在春風里搖曳生姿,偶爾還能看到孩童在上面追逐嬉戲,歡聲笑語回蕩在院子里。
而布莊里溫暖的燈光,卻成了老巷中最安穩的風景,無論風雨都不曾熄滅,照亮著來往顧客的笑臉,溫暖著每一個走進來的人。原來所謂財神不離,從不是靠方位巧合,而是靠心底的正念與堅守,靠對待每一位顧客的真誠,靠對待每一寸布料的用心,這才是真正的風水玄機,也是歲月饋贈的最好答案,在汴京城的晨鐘暮鼓聲里,在往來行人的腳步聲中,靜靜流傳,從未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