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有傷痕會影響運勢嗎?這幾個地方要注意
63 2025-09-08
晚飯后,電視的聲音照例被開到35。這個音量,是母親和我妻子林悅之間一場長達五年的無聲戰爭后,達成的脆弱停戰協議。它剛好蓋過廚房里抽油煙機的轟鳴,又不至于讓林悅在臥室輔導兒子功課時,需要把門摔上。我夾在中間,習慣了這種分貝的家庭生活,像習慣了慢性鼻炎。
母親今天有些反常,她沒有像往常一樣,一邊拍著大腿跟著戲曲頻道哼唱,一邊點評著電視里那個青衣的妝太濃。她只是安靜地坐著,眼神沒有焦點,落在客廳西南角那面墻上。那里,一片巴掌大的霉漬,像一幅失敗的水墨畫,在米黃色的墻紙上緩慢地洇開。
“又潮了。”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嘆息。
我“嗯”了一聲,眼睛還盯著手機上的工作群消息?!盎仡^我買點好的防水涂料,周末刷一下。”
母親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小楊,我找人看了,咱們家這個西南角,是坤位,主女主人的健康。這里出了問題,不好?!?/p>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了。又是“找人看了”。上一次是說陽臺的綠蘿長得不好影響財運,上上次是說門口的鞋柜不能對著電梯。我有些煩躁,但還是把語氣放緩:“媽,就是墻體有點滲水,老房子都這樣。跟什么位沒關系?!?/p>
“怎么沒關系?”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點,“王大師說了,坤位見水,是大忌!長年累月,住在里面的人身體要出大問題的?!彼贿呎f,一邊下意識地搓著手,這是她焦慮時的標志性小動作。
我放下手機,正想跟她辯論幾句“封建迷信要不得”,我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著“張醫生”三個字。我心里咯疙瘩一下,迅速按了靜音,把手機反扣在茶幾上。母親的目光掃過來,我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什么王大師,街邊算命的吧?媽,您別被人騙了?!?/p>
母親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沉默。她站起身,慢慢走回自己那間位于西南角的臥室,沒有再說一句話。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她平時放在沙發扶手上的老花鏡,今天卻不見了蹤影。也許是忘在了房間里。我沒多想,重新拿起手機,點開了那條未讀的工作消息。
電視里,咿咿呀呀的戲曲還在唱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是35。
第一章
周末,我如約買來了最貴的進口防水涂料和全套工具。我特意請了一天假,想把母親房間的墻壁徹底整治一下。我一直認為,行動是打敗一切玄學的最好方式。
“媽,您今天出去跟李阿姨她們逛逛公園,我把您房間弄一下,味道大?!蔽乙贿呍诘厣箱佒f報紙,一邊對她說。
她站在門口,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布褂子,沒動?!皠e弄了,沒用的。”
“怎么會沒用?這個是最好的牌子,刷三遍,保證以后都不滲水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信心。
“不是那個用?!彼龘u搖頭,眼神固執地像塊石頭,“是這個房間的‘氣’不對。王大師說了,得換?!?/p>
“換?怎么換?”我停下手里的活,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這房子就這么大,還能把房間搬走不成?”
“讓你和樂樂的房間,跟我換?!彼K于說出了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釘子,直直地釘進我的耳朵里。
我和林悅的臥室在正南,帶一個大陽臺,是整個房子采光最好的房間。樂樂的房間朝東,早上陽光能照到書桌上。而母親這間西南角的次臥,是當年買房時為了湊面積隔出來的,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正對著鄰居家的廚房排風口,終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
“媽,這怎么行?”我幾乎是脫口而出,“樂樂要學習,我們……”
“我知道。”她打斷我,“我知道你們的房間好。坤位就是要家里最好的房間來鎮著,這樣全家人的運勢才好,女主人的身體才好。我住進去,對你們都有好處?!?/p>
我看著她那張認真的臉,一瞬間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心酸。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她面前,試圖跟她講道理:“媽,您聽我說。您身體不好,更應該住朝南的房間,多曬曬太陽。樂樂房間小,您住著也不方便?!?/p>
“我不怕不方便。”她說,“只要你們好好的?!?/p>
那天上午,我們的談話就在這種無效的溝通里打轉。最后,我幾乎是有些粗暴地把她推出了房間,關上門,開始跟那面發霉的墻較勁。我用鏟子把發黑的墻皮一點點刮掉,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濕氣混著霉味撲面而來,我被嗆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中午,林悅帶著樂樂從興趣班回來。她一進門就聞到了刺鼻的油漆味。
“怎么搞得跟裝修隊進場一樣?”她皺著眉,把樂樂拉到身后。
母親從廚房里端出午飯,低著頭說:“小楊在弄墻?!?/p>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母親默默地吃著飯,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又迅速移開。林悅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她給我夾了一筷子菜,狀似無意地問:“媽,我給您買的那個新手機,您用得還習慣嗎?那個測心率的功能,您會用了嗎?”
母親搖搖頭,把筷子放下?!拔覍W不會那些洋玩意兒。點來點去,頭都暈了?!?/p>
“我再教您一遍,很簡單的?!蔽亿s緊接話,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用了?!蹦赣H說,聲音里透著一股疏離,“人老了,腦子跟不上,學了也白學。”
一頓飯,在壓抑中結束。下午,我把墻刷好了,嶄新的白色涂料覆蓋了那片丑陋的霉斑,房間里似乎都亮堂了一些。我心里有了一絲成就感,覺得這場“科學”與“迷信”的對決,我贏了。
我打開門,想讓母親看看我的“戰果”。她正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我早上換下來的舊報紙,戴著老花鏡,逐字逐句地看著。我這才想起來,她的老花鏡一直放在廚房的窗臺上。
“媽,墻刷好了,您看,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她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目光越過我,看向那面雪白的墻。她沒有笑,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辛苦了?!?/p>
然后,她又低下頭,繼續看她的報紙。我站在門口,看著那面嶄?的墻,和母親冷漠的背影,心里那點成就感,瞬間被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沖刷得一干二凈。
僅僅過了一周,那個陰雨連綿的周二早上,我送完樂樂去上學,回到家。母親把我拉到她的房間門口,指著墻角。
在嶄新的白色涂料上,那片水墨畫一樣的霉漬,又一次浮現了出來。比之前更大,顏色更深,像一個沉默而固執的嘲諷。
第二章
霉漬的復活,成了母親最有力的證據。
“你看,我說了沒用吧?”她站在那面墻前,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這不是墻的問題,是‘氣’的問題。小楊,你得信我。”
我盯著那片霉斑,心里煩躁得像有一團亂麻。我知道這背后一定有科學的解釋,比如外墻防水層老化,或是管道有不易察覺的滲漏。但這些復雜的可能性,在母親“風水”這個簡單粗暴的理論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天晚上,我和林悅躺在床上,第一次因為這件事發生了爭執。
“你媽怎么又在說換房子的事?樂樂都跟我說了,說奶奶想住他的房間。”林悅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她就是信了那個什么大師的話,你別往心里去?!蔽曳藗€身,背對著她。
“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陳楊,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那間房什么樣你不知道嗎?陰暗潮濕,樂樂正在長身體,怎么能住那種地方?再說了,他明年就要小升初了,學習多緊張?!?/p>
“我知道,我沒同意?!蔽业穆曇粲行灐?/p>
“你沒同意,但你也沒解決啊?!绷謵傄卜藗€身,我們背對背,像兩座互不相干的孤島,“你媽現在一天到晚唉聲嘆氣的,樂樂看著都害怕。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徹底把這事解決了?”
“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墻也刷了,道理也講了,她不聽我有什么辦法?”我終于沒忍住,聲調高了起來。
黑暗中,林悅沉默了。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睡著了,她才輕輕地說:“要不……買個好點的除濕機吧。再不行,請個專業的師傅來看看,到底是哪里漏水?!?/p>
“好,我知道了?!蔽曳笱艿卮饝?。
我們在黑暗中陷入了僵持。過了一會兒,我感覺身后的床墊動了一下,林悅似乎是下床了。我以為她生氣去了客廳,心里更加煩躁。但幾分鐘后,她又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東西,塞到我被子里。
是我的保溫杯,里面是溫熱的水。
“你晚上不是總咳嗽嗎?喝點水潤潤嗓子?!彼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elen的妥協。
我握著那個溫熱的杯子,心里最硬的地方,突然就軟了一下。我轉過身,抱住她:“對不起,我剛才態度不好?!?/p>
“沒事?!彼谖覒牙锊淞瞬洌拔抑滥銑A在中間也難。但陳楊,我們得解決問題,不能總拖著?!?/p>
第二天,我花大價錢買了一臺進口的除濕機,功率強勁,號稱能把游泳池吸干。我把它放在母親房間的墻角,開到最大檔。機器嗡嗡作響,像一頭勤勞的困獸。
母親看著那臺新機器,沒說什么,只是臉上的表情更凝重了。我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憐憫,仿佛在看一個執迷不悟的孩子。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除濕機的水箱。每次看到那積了小半箱的水,我就像一個拿到了實驗數據的科學家,充滿信心地對我母親說:“媽,您看,有效果吧?這屋里的濕氣都被吸出來了。”
母親只是“嗯”一聲,然后繼續做她的事。
我以為這件事會就此平息。直到那個周五的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一進門,就發現家里的氣氛不對。客廳的燈關著,只有母親房間的門縫里透出一點光。
我走過去,聽到里面傳來母親壓低了的聲音。
“……王大師,我兒子他不信我……對,他又買了個什么機器,嗡嗡的響,吵死了……您說怎么辦?。课易罱@心口啊,堵得慌,氣都喘不順……”
我的血一下子沖上了頭頂。我猛地推開門。
母親正坐在床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捂著胸口,滿臉愁容??吹轿疫M來,她嚇了一跳,慌忙想要掛掉電話。
“跟誰打電話呢?”我走過去,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屏幕上,“王大師”三個字刺眼地亮著。
“你還信他?你還給他打電話?”我氣得渾身發抖,“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那些都是騙子!騙你錢的!”
“他沒騙我錢!”母親也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他是在幫我!是在幫我們家!”
“幫我們?他讓你跟我搶兒子的房間,這就是幫你?媽,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我清醒得很!”母親的眼眶紅了,她指著那臺嗡嗡作響的除濕機,幾乎是吼了出來,“你以為買個機器就什么都解決了?你有沒有問過我,我住在這個又黑又潮的房間里,是什么滋味?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每天晚上聽著外面鄰居家的抽油煙機聲,連覺都睡不好是什么滋味?你沒有!你只想著你的科學,你的道理!”
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捂著胸口,身子晃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卻又僵在了空中。
她穩住身子,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陳楊,你是我兒子,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說完,她推開我,走出了房間。我一個人愣在原地,看著那臺還在嗡嗡作響的除濕機,第一次感到,我所以為的“解決方式”,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
第三章
那次爭吵后,我和母親陷入了冷戰。她不再提換房子的事,也不再提王大師。她只是變得更加沉默。每天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自己那個西南角的房間里,關著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家里的氣氛壓抑得像一塊吸滿了水的海綿。林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也無計可施。她只能在飯桌上不停地給母親夾菜,說些“媽,多吃點這個,對身體好”之類的廢話。母親也只是默默地吃,不多說一個字。
我開始失眠。夜里,我總能聽到母親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一聲,又一聲,像一把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想去看看她,但走到她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卻又遲遲不敢轉動。我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更害怕我們的又一次爭吵。
一天早上,我起床洗漱,發現父親正站在母親的房門口,手里拿著母親的老花鏡,眉頭緊鎖。
“爸,怎么了?”我走過去。
父親回過頭,他那張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憂慮。他把眼鏡遞給我,壓低聲音說:“你媽最近老是丟三落四。這眼鏡,我是在廚房水槽里找到的。她說她不記得什么時候放那兒了?!?/p>
我心里一沉。我想起上次,她的眼鏡也是忘在了廚房。
父親嘆了口氣,繼續說:“她最近老說頭暈,站起來眼前發黑。我讓她去醫院看看,她不去,說就是濕氣太重,換個房間就好了。”他頓了頓,看著我,眼神復雜,“小楊,你媽……她不是在胡攪蠻纏。她可能是真的不舒服。”
父親的話像一記重拳,打得我有些蒙。我一直以為,母親的種種行為,源于她對風水大師的盲信,源于她的固執。我從來沒有想過,這背后可能隱藏著她身體發出的求救信號。
我的心亂了。我開始后悔自己之前的粗暴和不耐煩。
那天晚上,我沒有加班,準時回了家。母親依舊待在房間里。我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敲了敲她的門。
“媽,是我?!?/p>
里面沒有回應。我又敲了敲,聲音大了一些。
“媽,您開開門?!?/p>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開了一條縫。母親的臉露了出來,臉色蒼白,頭發也有些凌亂。
“什么事?”她的聲音沙啞。
“我……我給您買了點水果?!蔽野咽掷锏墓@遞過去。
她沒有接,只是看著我。“還有事嗎?沒事我睡了?!?/p>
“媽,”我鼓起勇氣,說,“明天……我陪您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p>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暗了下去?!安蝗ァN覜]病。”
“就當是體檢,好不好?爸說您最近總頭暈。”
“你爸懂什么。”她說著就要關門。
我急了,一把抵住門?!皨?!”
就在這時,我瞥見她床頭的枕頭下,露出了一個紅色的角。那是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小小的東西,上面似乎還用金線繡著什么符咒。
是王大師的“靈符”。
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來。我所有的愧疚和心疼,在看到那個東西的瞬間,都變成了憤怒和失望。
“您還留著這個東西?”我指著那個紅布包,聲音都在發抖,“您寧可信這個,也不肯跟我去醫院?”
母親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把門拉開,擋在床前,好像我在覬覦什么寶貝。
“你管不著!”她尖聲說,“這是我的事!”
“我是您兒子,我怎么管不著?您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像什么樣子?為了一個騙子,家也不要了,身體也不要了?”
“我沒有!”她喊,聲音凄厲,“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們好!你以為我愿意住在這個鬼地方嗎?你以為我愿意天天聽那個什么大師胡說八道嗎?我是沒辦法!”
她喊完,又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樣。我想上前,想說點什么軟話,但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們母子倆,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隔著一道無形的墻,互相傷害,也互相折磨。
第四章
壓垮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那個周三的下午,我正在公司開一個重要的項目會。手機在會議模式下震動了一下,我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又瘋狂地連續震動起來。我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跟領導告了個假,走到會議室外。
是父親打來的。我一接通,就聽到他那頭無比慌亂、甚至帶著哭腔的聲音:“小楊!你快回來!你媽……你媽她暈倒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視角切換:第三人稱】
陳衛國掛掉電話,手還在抖。他回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妻子王素華,她的臉色灰敗,呼吸微弱。他想去握她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冰涼,不比妻子的暖和多少。
一個小時前,他正在陽臺侍弄他的那些花草。王素華從房間里走出來,說要去廚房倒杯水。陳衛國沒回頭,只“嗯”了一聲。他聽到廚房里傳來水杯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撲通”一聲悶響。
他沖進廚房,看到王素華蜷縮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
在等待救護車的十幾分鐘里,陳衛國感覺自己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他坐在妻子身邊,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和沉默。
其實,他早就知道妻子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一個多月前,就是陳楊第一次抱怨母親信風水的那天,王素華接到的那個被兒子當成推銷的電話,其實是社區醫院打來的。通知她,她的體檢報告有些異常,建議去大醫院復查。
是陳衛國接的電話。他聽完,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對電話那頭說:“知道了,我們會去的。”掛掉電話,他看到妻子正緊張地看著他。他撒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大謊:“沒事,賣保險的?!?/p>
他不想讓妻子擔心,更不想讓工作繁忙的兒子分心。他抱著一絲僥幸,覺得可能是小問題。他偷偷拿著妻子的醫???,去醫院咨詢了醫生。醫生看了報告,表情凝重,讓他盡快帶病人來做進一步檢查。
從那天起,陳衛國就活在巨大的恐慌中。他看著妻子日漸消瘦,看著她因為胸悶氣短而夜不能寐,看著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個虛無縹緲的“王大師”身上。他知道那是錯的,但他不敢說破。因為一旦說破,他就必須面對那個他不敢面對的真相。
他甚至偷偷陪著妻子去見了那個“王大師”。那是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中年男人,在城郊一個簡陋的茶館里“坐診”。他聽著王大師煞有介事地分析著家里的風水,說著“坤位見水,大兇之兆”,說著只要換到家里“陽氣最盛”的房間,就能“迎刃而解”。王素華聽得連連點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而陳衛國坐在一旁,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寫著“建議做肺部CT增強掃描”的醫生便條,一言不發。
他默許了妻子的“迷信”。因為他害怕,一旦戳破這個泡沫,妻子最后一點精神支柱都會崩塌。他選擇用沉默,來維持這個岌岌可危的平衡。
直到今天,平衡被打破了。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陳衛國看著妻子毫無生氣的臉,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他知道,他錯了。他錯在以為沉默是一種保護,卻不知,它其實是更殘忍的扼殺。
【視角切換:第一人稱】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急診室外,父親像一尊雕塑一樣坐在長椅上,背駝得更厲害了??吹轿遥酒饋?,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爸,媽怎么樣了?”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
他搖搖頭,把一張CT報告單塞到我手里。我看不懂上面那些專業的術語和影像,但最后診斷結論那一行黑色的宋體字,我看得清清楚楚:
【右肺下葉占位性病變,考慮周圍型肺癌,伴縱膈淋巴結轉移?!?/p>
癌癥。晚期。
我的手一軟,那張輕飄飄的紙,卻重得我幾乎拿不住。
我沖到醫生辦公室。醫生是個中年男人,表情嚴肅地告訴我,我母親的情況很不樂觀。癌細胞已經擴散,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他還告訴我,我母親長期居住在陰暗潮濕、通風不暢的環境里,雖然不是致病的直接原因,但極大地加劇了呼吸道癥狀,加速了病情的惡化。
“陰暗潮濕、通風不暢……”我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腦海里浮現出西南角那個房間,那面反復出現霉斑的墻。
我突然明白了。
一直以來,我們所有人都搞錯了。
母親執著于風水,執著于換房,那不是迷信,那是一個瀕死的人,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的最本能的、最絕望的求救。她不是在說風水,她只是在反反復復地說著一句話:
【我不舒服?!?/p>
【這個房間讓我不舒服?!?/p>
而我,她的親生兒子,卻一次又一次地,用“科學”和“理性”把她的呼救堵了回去。我以為我是在破除迷信,其實我只是在彰顯自己的聰明和傲慢。
我走出醫生辦公室,看到父親還坐在那里,雙手插在頭發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我們父子倆,第一次如此靠近,卻又如此沉默。
我看著急診室緊閉的大門,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五章
母親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后,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煹母弊饔煤艽?,她吃不下東西,頭發大把大把地掉。不過幾天,她就瘦得脫了相,顴骨高高地凸起,眼窩深陷。
我和父親、林悅輪流在醫院陪護。家和醫院,兩點一線,日子被切割成一個個以小時為單位的排班表。
我和父親之間的話變得更少了。我們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風水”,不再提“王大師”,也不再提那段充滿爭吵和誤解的日子。我們只是默默地做著該做的事:給她擦身,喂她喝水,記錄她的每一次排尿量。沉默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語言,一種混合著愧疚、悔恨和痛苦的語言。
有一次,我守夜。深夜里,醫院的走廊寂靜無聲。我看著母親熟睡的臉,呼吸機發出規律的聲響。我拿出手機,鬼使神差地,從通話記錄里翻出了那個“王大師”的電話。
我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一個睡意惺忪的男聲:“喂?哪位?”
就是這個聲音,曾經在電話里對我母親信誓旦旦,說只要換了房間就能“藥到病除”。就是這個聲音,讓我母親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虛無,從而錯過了活下去的機會。
我想罵他,想用盡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但話到嘴邊,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能罵他什么呢?罵他是個騙子?可他真的騙到我們家一分錢了嗎?沒有。他只是說了一些我母親想聽的話,給了她一個虛假的希望。
真正有罪的,是我。是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兒子,親手掐滅了她最后的求生欲望。
“喂?說話啊?不說話我掛了!”那頭的聲音變得不耐煩。
我默默地掛掉了電話。
我走到病房外的陽臺上,看著樓下城市璀璨的燈火。晚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我看著遠處那片密密麻麻的居民樓,想象著有多少個像我們家一樣的“西南角”,有多少個被忽視的“王素華”。
我回到家,走進母親那個房間。除濕機已經被關掉了,房間里又恢復了那種熟悉的、陰冷潮濕的氣味。我看著那面墻,那片霉斑似乎又擴大了一些。
我站了很久,然后走過去,伸出手,輕輕地觸摸著那片冰冷的墻壁。
【我們都以為她在說風水,其實她只是在說,她不舒服?!?/p>
這個遲來的認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我心里反復攪動,疼得我無法呼吸。
林悅走進來,從身后輕輕抱住我?!皠e這樣,陳楊。這不是你的錯?!?/p>
我沒有回頭,聲音沙?。骸笆俏业腻e。如果我能早點聽懂她的話……”
“我們都有錯。”林悅說,“我們都太忙了,忙著自己的工作,忙著孩子,我們都忽略了她。我們以為給她錢,給她買東西,就是孝順了?!?/p>
那晚,林悅沒有回我們自己的房間,就陪我坐在母親的床邊。我們聊了很多,從我們剛結婚時母親如何不習慣我們的生活方式,到樂樂出生后她如何盡心盡力地幫忙帶孩子。那些被我們忽略的、習以為常的細節,此刻回憶起來,都變成了扎心的證據,證明著我們的自私和粗心。
第二天,父親從醫院回來換班。他看起來一夜之間又老了十歲。他默默地走進廚房,給我們煮了一碗面。三個人坐在飯桌前,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吸溜面條的聲音。
我吃著那碗沒什么味道的清湯面,鼻子突然一酸,喉嚨哽住了。我猛地扭過頭去,不讓父親和林悅看到我泛紅的眼眶。
原來,沉默的愛,我們家一脈相承。只是這種愛,太安靜,也太沉重,我們誰都沒有學會如何正確地表達和接收。
第六章
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們決定放棄化療,進行保守治療。這意味著,我們要把母親接回家,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這個決定很艱難,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對她最好的選擇。與其讓她在醫院里被各種管子和儀器折磨,不如讓她在熟悉的環境里,有尊嚴地離開。
回家那天,我們把母親安頓在她自己的房間里。我看著她躺在那張床上,看著窗外鄰居家的廚房排風口,心里針扎一樣地疼。
樂樂放學回來,看到奶奶躺在床上,好奇地問:“奶奶為什么總是在房間里睡覺?她不喜歡客廳的電視了嗎?”
童言無忌,卻像一把刀子,插進在場每一個大人的心里。林悅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把樂樂拉到一邊,低聲跟他解釋著什么。
我走到母親床邊,握住她干瘦的手。她的手很涼,像一塊玉。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我,眼神已經有些渙散。
“小楊……”她開口,聲音微弱得像耳語。
“媽,我在?!蔽野涯槣惤?。
她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絲清明。她用盡力氣,反手握住我的手,說:“人啊,有時候……也不能認命?!?/p>
我的心猛地一顫。還是那句她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但這一次,意思卻完全不同了。不再是面對困境的無奈和妥協,而是一種對生命的眷戀和不舍。
她看著我,又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林悅和父親,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澳銈儭己煤玫摹揖头判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把林悅和父親叫到客廳,對他們說:“我們把媽的房間重新裝修一下吧?!?/p>
父親愣住了:“裝修?現在?”
“對,現在?!蔽艺f,“把那面墻敲掉,把窗戶擴大,改成落地窗。把地板換成干燥的實木地板。我們要讓這個房間,變成整個家最亮堂、最溫暖的地方?!?/p>
我不是為了什么風水,也不是為了什么彌補。我只是想,在我母親生命的最后時刻,讓她住在一個充滿陽光的房間里。我欠她的陽光,我要還給她。
林悅第一個表示支持。父親沉默了很久,然后點了點頭,說:“好?!?/p>
我們說干就干。第二天,我就聯系了裝修隊。我們把母親暫時安置在我和林悅的房間——那個她曾經那么渴望的、朝南的房間。
工人們叮叮當當開始施工的時候,母親正躺在床上,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窗,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瞇著眼睛,臉上是一種久違的、安詳的表情。
我坐在她床邊,給她讀報紙。她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我看著她平靜的睡顏,心里五味雜陳。我終于讓她住進了這個最好的房間,可是,太晚了。
工程進行得很快。三天后,西南角那個房間就煥然一新。原來的小窗戶被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取代,正對著小區花園里的一棵大榕樹。陽光可以毫無阻礙地灑滿整個房間。墻壁被刷成了溫暖的米色,地板換成了干燥的橡木。那片糾纏了我們一家人幾個月的霉斑,連同它背后的那段灰暗歲月,一起被埋葬在了新的墻體里。
我們把母親抱回那個嶄新的房間。當她躺在床上,看到窗外滿眼的綠色和傾瀉而入的陽光時,她那雙許久沒有神采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一直看著窗外。
我知道,她喜歡這里。
第七章
母親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后離開的。
她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的床頭,正對著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滿目蒼翠的榕樹和湛藍的天空。
我們沒有大辦喪事,只是請了最親近的幾位親戚,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整個過程,我異常地冷靜,沒有掉一滴眼淚。我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母親的遺像,感覺心里空了一大塊,有冷風不停地往里灌。
儀式結束,送走賓客后,父親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都沒有出來。林悅去敲門,他也不應。我知道,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回到那個西南角的房間。陽光依舊很好,把房間照得暖洋洋的??諝饫?,似乎還殘留著母親身上淡淡的藥皂味。
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這個世界,并沒有因為一個人的離開而有任何改變。太陽照常升起,生活依舊繼續??晌抑?,我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在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我在她床墊下,又看到了那個紅布包著的“靈符”。我拿起來,拆開。里面不是什么符咒,只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黃紙。
我展開黃紙,上面是我兒子樂樂畫的一幅畫。畫得很稚嫩,用蠟筆涂得歪歪扭扭。畫上,是三個小人,手拉著手,旁邊寫著一行字:祝奶奶身體健康。
在畫的背面,還有一張小紙條,是我父親的筆跡,遒勁有力:
【素華,別怕,有我?!?/p>
我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那張薄薄的畫紙,此刻卻重如千斤。我終于明白,支撐著母親走過那段最黑暗、最絕望的日子的,從來不是什么王大師的鬼話,而是這些她藏在最深處的、笨拙而深沉的愛。
我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涌上來的熱意逼回去,但視線還是一片模糊。
……
半年后,我們賣掉了老房子,在離樂樂學校更近的地方,買了一套新房。搬家前,我一個人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做最后的打掃。
所有的家具都搬走了,只有客廳的墻上,還留著一個掛過電視的印子。我走到那個位置,伸出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
我仿佛又看到了母親坐在沙發上,一邊拍著大腿,一邊跟著電視哼唱的樣子。我仿佛又聽到了那個不大不小,剛剛好的,35分貝的戲曲聲。
我拿出手機,想拍一張照片留作紀念。可舉起手機,透過鏡頭,看到的只是一面空蕩蕩的白墻。
我放下手機,走到那個曾經屬于母親的、西南角的房間。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里傾瀉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諝庵?,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光束里上下飛舞。
【房子的西南角,終于充滿了陽光。只是那個最需要陽光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關上門,把鑰匙留在桌上,然后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我知道,有些門一旦關上,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有些人,一旦離開,就只能永遠活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