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狗:這3件東西會招災,若發現家中有,一定要及時清理掉!
96 2025-09-09
閩江,福建母親河,從閩贛分水嶺武夷山起源,匯集建溪、富屯溪、沙溪、尤溪,向東經福州盆地,匯入浩瀚太平洋。
閩江穿行閩北崇山峻嶺間,水勢澎湃激蕩,至古田水口沖破閩中群山阻攔,又納古田溪、梅溪諸水,闖入福州,迎頭被洪塘妙峰山諸支脈阻攔,分為南北兩支緩緩流過福州市區,悄然入海。
倉山島西北端妙高峰海拔136米,在其西坡至烏龍江岸間分布數村莊,地稱洪塘。究其名稱來源于古人在妙高峰西坡山麓與烏龍江之間圍筑江灣、河浦為塘,加之每年汛期江水暴漲,山洪滾滾,圩塘里水色與洪水一體,至今當地人仍以方言稱洪塘為“黃塘”。
萬歷詩人黃克晦(泉州人、曹學佺詩友)詩作《欸乃歌》就有“黃塘風光”:
微茫星月下江鄉,三十六灣江水長。
夜半舟人相借問,好風日出到黃塘。
洪塘山峰青秀,江水澹澹,風光旖旎。閩江南港烏龍江在洪塘鹽嶼山、馬鞍山、東岐山、云程山之間江域稱為洪塘江,簡稱洪江,又因金山寺而稱塔江、塔湖。
馬致遠“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是名作,而清黃任“古屋洪塘老樹邊,塔湖春盡水連天”詩句,描寫春天水勢連天的洪塘江畔古屋、老樹、塔湖,意境如馬致遠一般幽遠、清淡、安適,又勝在洪塘江水勢之大氣、遠闊。
洪塘不僅山水甲秀于榕城,更是地靈人杰,文風鐫遠,名士輩出。
筆者不完全統計,明至清道光年間有姓名可考洪塘進士舉人多達六十多人,其中尤以張經、翁正春、曹學佺之“一狀元三尚書”揚名閩都。
這數字是什么概念,可以參照省級歷史文化名村林浦村??匆娪形姆Q城門林浦村宋朝至清800年間出18名進士“數量居全國第一”,而洪塘僅明代就有明確姓名可查進士17人,數量絕對在福建名列前茅。
說這些,只因洪塘被今人忽略淡忘,必須挖掘湮沒的洪塘鄉土歷史,重新展示洪塘的輝煌時刻。
古時,洪塘江面浩渺,水天一色,鷺飛魚躍,舟行帆林……最奇之境,是江中孤嶼一方。
洪塘大橋東岸山脈古稱鹽嶼山,鹽嶼山余脈延伸入烏龍江中,突矗立在江中。這座石頭孤嶼形如一方巨印浮于江上,古人比之鎮江金山,稱為小金山。
鄉人林涵春(洪塘瓦埕人)描述為“洪江西側,島嶼孤懸于江心。凌空之際,石浮水面,削拔尋丈,四瞰微茫,有小塔踞其巔。塔上蔓藤倒影,水中游魚吐沫欲餐……”。
面對此際旖旎風景,洪塘妙峰寺僧釋靈谷詩曰:
“樹枯眠鳥盡,漲急斷橋潺。漁火浮沉外,鐘聲縹緲間……魚躍沙邊月,云生水上山。江光依佛靜,塔影對燈閑……。”
小金山上最早建有庵,后為金山塔寺,相傳始建于宋代,歲月長河中屢毀屢建。
金山塔為七級古塔,塔高七米,由白梨石砌成,共185塊。白梨石產自高沙菩提山。
鄉土志書記載:洪塘北約5里地高沙附近的菩提山出白梨石,“堅潔而巨,俗稱西邊梨”。
白梨石曾作為洪山橋石梁,民國壬申年(1932年)西邊白梨石又琢為南京中山陵華表。
晚明時,洪塘曾建橋連接金山寺,免去舟楫擺渡,方便人們直接登寺。
民間傳說因小金山形似印章,而登寺之橋似印把子,所以整體呈為一方“官印”,故科舉興盛,后被狀元翁正春拆橋,破了風水,之后洪塘出仕儒生便漸至稀少。
明?王應山《閩都記》記載金山塔“舊有石橋以達于庵,因水塞,居民病之。萬歷乙卯年(1615年),拆石橋,而庵仍舊。 ”由此看,拆橋原因是為了泄洪,官印傳說為迷信之言。
《閩江金山志》特意辯駁“公(指翁正春)以風水私意毀之(石橋)”的傳說,純屬污蔑先輩。
2004年,在金山寺東岸江中挖出一塊“萬歷洪橋”石刻,證實確有金山寺石橋存在過?!叭f歷洪橋”石現置于金山寺北側石臺下方。
《洪塘小志》記載,晚明閩都文壇領袖曹學佺為方便百姓過往而建造了這座石橋。
明妙峰寺僧釋靈谷詩句“樹枯眠鳥靜,漲急斷橋潺”提及便是此斷橋。
“斷橋”至清前期還存在。洪塘瓦埕人林崇孚《散步小金山》詩曰“處處人家冷突煙,斷橋月色空嬋娟。”小金山岸邊是馬鞍山、鹽嶼山之間的洪塘上境?!疤幪幦思摇?,說的是昔時洪塘的繁華,皎皎月光照瀉江邊的斷橋,天地之間顯得孤獨靜寂。
民國時,林其蓉稱金山寺臨江巖壁處“祝延放生”四個石刻大字相傳為曹學佺所書。
此石刻目前仍存,筆者比對曹學佺字跡,感覺非曹公筆跡,有待專業人士辨識。
石刻“祝延放生”的崖壁稱為“放生巖”,位于金山寺西側臨江絕壁處。
曹學佺作有《金山塔湖放生紀事》詩。金山寺放生延續數百年,至今仍存。每逢初一、十五,信眾都在金山寺放生。
目睹金山寺放生活動現場,腦海浮現曹學佺詩句“舟子亦知功德事,指予回顧兩三僧。”
民國文人林其蓉著《閩江金山志》,將洪塘山川地貌、人文歷史結納為“金山寺八景”:洪塘古渡、石倉秋煙、妙高鐘聲、半洲漁火、云程石塔、岊水風帆、環峰夜月、旗麓斜陽。
歲月悠悠,烏龍江不停流淌去曾經輝煌的洪塘歷史。
新世紀以來,洪塘地區發生翻天覆地巨變,先前生長于斯耆老凋零殆盡,洪塘承載的鄉土文化也隨之消逝,日漸模糊。
筆者觀閱相關史籍文獻鄉土志,試圖挽留洪塘一二風貌,特別是曹學佺相關事跡,下面依八景順序試解。
一,洪塘古渡。
唐朝之前,閩地偏隅東南,文化發展跟中原地區差距很大。
唐德宗時,曾出任宰相的常袞為福建觀察使。他重視教育,編寫民歌,講授文化,極大地促進了閩地文化發展。有說洪塘童謠“月光光”,就是常袞搜集編寫的。
月光光,照池塘,
騎竹馬,過洪塘。
洪塘水深難得渡,
娘子撐船來接郞。
古時烏龍江水闊灣深,兩岸來往受阻。特別是烏龍江西岸至旗山麓一帶的西鄉諸村莊眾多百姓,都得舟行烏龍江東岸洪塘渡口往返,這是唯一的水陸捷徑。
洪塘人沈慧(明永樂進士)《晚泊金山塔》描寫清晨渡口情景為“洪塘渡口曉煙含,欸乃漁舟過兩三。”不過,金山寺渡口主要是登金山寺的渡口,洪塘古渡口不僅于此處。
洪塘古渡口分布在金山寺岸邊的洪塘上境至洪塘下境一帶,即今洪塘新城周邊的烏龍江東岸。
“洪塘古渡”背景墻在三環路西側江邊綠地公園里。
福州三環路洪塘段是填江岸造陸地生成的,原烏龍江東岸在現在的洪塘新城小區入口處一帶。
晚清林玠(侯官人)《塔江早渡》詩:
塔江渡頭江水賒,行人步月踏銀沙。
滿天星斗雁南渡,兩岸西風吹蓼花。
全詩描述秋日清晨洪塘渡的情景。廣闊江面上,滿天星斗中掠過南歸群雁,秋風吹動江邊蓼花叢,月色中行人踏過銀色沙灘而行。而陳彥元“塔影江聲隨波動,渡口人聲盡日喧”是描寫洪塘古渡繁忙景象的名句。
至1991年1月洪塘大橋通車前,洪塘古渡口還有三條渡船航線:洪塘渡—浦口渡;洪塘渡—厚陳渡;洪塘渡—新州渡。
分別通往烏龍江西岸的閩侯浦口、厚陳、新州。三條航線共有6條渡船,每天來回擺渡,停航前每日過往人員仍有約500人。
千百年來,無數侯官鄉民在此渡口往返過江,這是烏龍江(洪塘江段)兩岸百姓鄉愁的起點,離家再遠,總忘不了古渡口揮手告別的那一刻。
其實,筆者感覺林其蓉“洪塘古渡”似乎還不足以完整體現古時洪塘在水運上的重要地位。
洪塘古港
洪塘古渡不僅僅是洪塘江東西兩岸間交通的擺渡渡口,洪塘更是連接閩江上下游,通達大海的重要港口,是福州水域江海交通非常重要的樞紐港口。
所以,筆者以為或許用“洪塘古港”替代“洪塘古渡”更契合洪塘在閩都水運上的重要地位。
洪塘港自古是閩江上下游物資運輸、人員交通的關鍵節點,也是古時洪塘繁榮鼎盛的主要原因。
早在元代,王翰《晚泊洪江塔》“勝地標孤塔,遙津集百船?!背尸F了洪塘港云集眾多舟船的景象。
明代洪塘成為閩都城外三大商市之一的“洪塘市”,港口沿烏龍江分布在洪塘上境、下境、半洲之間?!堕}都記》記述“洪塘市,在洪塘江之濱。民居鱗次,舟航上、下云集。”
萬歷十一年(1583年),莆田人林龍江(三一教主)帶領弟子去湖廣就是取道洪塘,往閩江上游的。林龍江弟子著《林子年譜》記為“遂從洪塘艤舟而行,道經閩清”。
康熙七年秋(1668年),阮旻錫從長樂到洪塘附搭船只去閩江上游建寧,作詩《戊申中秋舟泊洪塘同陳學士學夔拈韻》,其中“移舟坐待千山月,隔浦橫吹一笛風。”為佳句。
阮旻錫,同安人,鄭成功幕僚。清兵破廈門,遁入佛門。著有《海上見聞錄》,專記鄭成功父子事跡,是研究南明史的重要史料。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清代著名詩人查慎行(金庸先祖)曾游歷閩北、福州,有詩句 “自從舟發崇安縣,直到洪塘與海通”。
由此可見,歷史上洪塘為福州地區通往閩北的航運樞紐港口。
那時不只是民間航運舟船,官府船隊從閩江上游駛入福州也因洪塘江水域寬闊,選擇在此落錨???。
洪塘是明末清初福州風云變幻、政權更迭的重要見證地,歷史在洪塘港這里揭開了一幕幕沉重的帷幕。
順治二年(南明隆武元年),明唐王朱聿鍵在鄭芝逵(鄭成功叔叔)等擁護下由浙入閩,閏六月初四在洪塘登岸,初七入城監國,十五日即皇帝位,為南明隆武帝。
順治三年九月,清軍入福州城,南明隆武政權覆滅。清統帥多羅貝勒博洛駐扎洪塘沙洲,之后也是在洪塘脅挾投降的鄭芝龍(鄭成功父親)北行而去。
康熙十五年(1676年)九月二十七日,清軍康親王杰書大軍抵洪塘,窮途末日的耿精忠無奈“率諸偽官肉袒跪迎”。
洪塘上達閩江諸支流,下通大洋,可謂是太平洋伸入福州的終點。
由于海船可直達,嘉靖年間倭寇數次禍害洪塘,志書記載為“洪塘悉為廢燼”,其中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劫掠后“從洪塘浮馬江出?!?。
剿倭名將俞大猷向朝廷報告稱“洪塘水次寬廣”,并且商貿行市齊備,造船用的木料采辦便利,所以“閩中造船,倶在省城西門外二十里之地,名曰洪塘……蓋福州商、鹽海船,一向倶在此打造?!?/p>
清初,南明魯監國軍、鄭成功軍也是泛海而入閩江,進占洪塘。占據福州府城的清軍與南明軍之間戰爭非常慘烈,熊熊戰火也燃及洪塘,百姓水深火熱,流離失所。
二,石倉秋煙。
站立金山寺,眼前滾滾塔江水,不知流逝去多少千古往事。
回望妙峰山,青山黛翠,鹽嶼山、馬鞍山、東岐山三條支脈從妙高峰頂延伸而下,直至烏龍江。
四百年前的秋日里,金山寺東岸右側兩三百米外山谷中,升起如夢如幻的裊裊云煙,讓人追憶晚明那個閩都文化圣地——曹學佺石倉園。
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曹學佺為四川按察使,即將升任之時因得罪權貴,被連削三級,獲罪而歸。曹學佺感嘆自己“除殘去貪,反為所螫”,人生再入低谷,一番為國為民的雄心壯志空付流水。曹學佺迷茫失意之際轉而沉心著書立說,專注于弘揚閩都文化事業。他將洪塘老街家宅改建為浮山堂,又買下妙峰西坡山谷地帶,總體建構為石倉園。
《明史》稱曹學佺“家居二十年,著書所居石倉園中,為《石倉十二代詩選》,盛行于世?!薄陡=ㄍㄖ尽酚涊d為曹學佺“構石倉園有池館林木之勝,且蛾綠粉黛出入肩隨,歌童狎客,晨夕滿座,自以為樂,一時仕宦墨客詩人游閩者無不傾倒。”
石倉園名稱來源于典故“石倉藏書”。
東漢山東濟陰人藏書家曹曾,因世亂怕戰火焚及所藏典籍,乃積石為倉,儲藏書籍,史稱“曹氏書倉”。曹學佺用詩句“昔人累拳石,藏書至萬卷”述起名石倉園的緣由。
曹學佺石倉園詩篇眾多,其中《夏夜池上偶成》反映了曹學佺清淡閑逸生活態度:
荷葉已田田,清池近暑天。
薄衣穿月透,曲枕抱云偏。
萍動知魚樂,林垂臆鳥眠。
夜來無遠夢,只在石橋邊。
夏日,青青池塘里長滿了荷葉,消減了炎炎暑氣。夜晚月光透下來,穿著薄衣似乎感覺一絲絲的涼意。似睡非睡之時,枕著手臂彷佛睡在云邊。感知屋外池塘浮萍的飄動,那是魚兒在快樂地嬉游。山野樹木枝葉低垂安靜,應該是鳥兒都已深眠。熟睡后的夢境也不遠去,夢中的境象只在近旁池塘的石橋邊。
此情此景,誰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后曹學佺在人生終點義無反顧,視死如歸,殉明而亡時的決絕壯烈。
石倉園故址在妙峰山西坡與烏龍江之間,即今洪塘新城南區及蘭亭西江月區域。
石倉園系曹學佺在洪塘構建私家園林的總稱,從西至東分為浮山堂、南池、上園三部分。
浮山堂在烏龍江岸邊的洪塘老街;上園處在妙高峰與東岐山(今篦梳山)、馬鞍山(明稱佛樓山)之間的山谷地帶;南池后稱曹厝池、倉里池,在上園與洪塘老街之間。
曹學佺洪塘街老宅改建為浮山堂,建國后此園內建有“洪塘戲院”,供洪塘業余閩劇團排練、演出。1975年拆建為洪塘文化宮,洪塘居委會也在此辦公。2010年洪塘文化宮拆除,原地段建為洪塘新城南區。
現洪塘新城南區九號樓西端為浮山堂故址,曹學佺閩劇展示館東北側是石倉園南池故址,石倉園上園故址在蘭亭西江月至妙高峰西坡的區域內。
石倉殘夢
清初,南明魯監國、鄭成功與清朝的福州爭奪戰,也使洪塘石倉園毀于戰火??滴跄觊g陳治滋(閩縣人)述曹學佺存于石倉園的刻板“遭??芊俾樱啛o存”。
曹學佺當年命名石倉園,寓意石倉園藏書流傳后世的愿望終成泡影。之后百多年間,石倉園也漸被世人淡忘,歸于沉寂??墒?strong style="color: blue;">洪塘鄉親從不曾遺忘這位先賢。道光九年(1829年)洪塘林德康、徐鳳翥、徐鳳韶、黃信奉、王延齡、徐知濟等痛心于石倉園“歲久亭館俱圮”,協力疏浚石倉園故址泉流,并立《石倉古跡碑》,碑文述鄉人希望“俾后之考古跡重斯泉”。
這塊道光九年“石倉古跡”碑幸存至今,現立于石倉園故址“曹學佺閩劇展示館”前。
曹學佺家宅在洪塘老街,街外便是洪塘江渡口。晚明省外文人拜訪曹學佺可直接在洪塘渡口下船,由碼頭上岸直入浮山堂。
曹學佺詩曰“君每乘潮到,浮山有草堂。”石倉園南池連通烏龍江,高潮位時,小舟可直接駛入。曹學佺《候潮》“江上移舟時,潮生已尺許。舟過第二橋,猶待潮入浦?!毙蜗蟮孛鑼懏斈甏辉诤樘两群驖q潮進入石倉園的情景。
曹學佺石倉園內可候潮直出洪塘江。友人王宇《壬戌初秋望夜泛舟出石倉次日登江心塔》,劃重點:“夜泛舟出石倉”。全詩描寫壬戌年(1622年)初秋十五滿月之時,夜色下五六詩人結伴乘潮泛舟駛出石倉,江上任舟隨潮飄落“大江漸以遠,歌聲逐創流。曠覽娛心情,煙波散人愁?!保链稳铡案輲焾蟪甭洹狈綒w。當然,洪塘江上隨時可啟航,不必候潮水。曹學佺《洪江發舟仝俞羨長胡白叔》“日日陂頭泛,不知江路秋。沙平吞古渡,潮落送輕舟。幾點村中樹,孤圓塔上丘。以茲閑適意,偏可入群鷗?!?/p>
石倉園雖然建筑均圮,諸痕皆蕪,遺跡不存,但石倉園故址卻從來不曾被后人遺忘,吸引眾多閩都文人名士前來憑吊。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清朝編定《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其中稱“禮部尚書曹學佺,侯官人。學問淹貫,立朝有風節”通謚為“忠節”,改變清初以來對曹學佺等南明殉節人員敵視態度,算是為曹學佺正名。此后,閩地文人名士紛紛前往洪塘石倉園故址憑吊閩都文化杰出學者曹學佺。其中就有撰寫福州鄉土志書的林楓、郭柏蒼等名家。
清中期后,閩都文人名士去洪塘憑吊石倉園故址,走洪山橋-狀元街-東岐嶺這條陸路。行至狀元街,直接右拐上東岐山半坡真人廟(今洪塘中心小學),不遠處便是石倉園山谷地帶(上園)。
道光十九年(1839年),林楓同友人游洪江金山寺,憑吊石倉園。林楓作詩感嘆“……歇絕詩人夢,牢騷秋士心。石倉園不遠,終夜有泉吟。”林楓將洪塘所見所聞記入《榕城考古略》“石倉園在洪塘山麓……近易數主,諸跡皆蕪沒。”
也在這一年,郭柏蒼、郭柏蔚為撰寫《洪塘江鄉先生小傳》常到洪塘探訪,郭柏蒼感嘆洪塘“頻年事探討,此地屢經過。春初新雨足,江上故人多?!惫厣n所著《竹間十日話》明確記載石倉園故址的具體位置“曹能始石倉園,在洪塘東岐嶺下、狀元街北?!?/p>
-石倉園故址
閩都文人墨客去洪塘憑吊石倉園故址,緬懷先賢曹學佺,留下眾多詩篇。
劉家謀(1814-1853年),道光十二年舉人。訪洪塘,宿金山寺,作詩《同肖巖星村宿金山塔院,雨后登樓見月,晨過石倉園,弔曹能始先生》:
“曹公讀書處,隔水欲相從。曉起喚舟去,妙峰青幾重。閣傾余荔子,池冷老芙蓉?;厥捉乃拢鲢雎勎珑??!?/p>
詩人夜晚住宿金山寺,雨停后登上高樓,眺望空中出現的明月。一水之隔,岸邊山谷里的石倉園是曹公能始先生讀書的地方。真想立即前去憑吊,無奈夜深,只好暫且按捺下激動的心情。第二天拂曉,詩人呼舟夫劃上岸,直奔青翠的妙高山峰而去。山谷中曹能始先生喜愛的荔子閣久已傾圮,枝頭上掛著晶瑩的紅荔子垂淚默默無言,石倉園清池邊殘存的芙蓉花也已老去。站立山峰上,回望洪塘江中金山寺,冷冷寒風中傳來一陣陣寺院梵鐘聲,久久不散。
林其蓉寫《閩江金山志》,專訪石倉園故址。賦詩《游東岐真人廟》曰“來過東岐嶺,春風二月天。江山新廟貌,香火古神仙。花潤初經雨,松高不計年。石倉園左近,惆悵話前賢。”東岐嶺真人廟現為洪塘中心小學,林其蓉詩中描述在石倉園故址近處的真人廟,感懷洪塘前輩賢人曹學佺的惆悵心情。
陳宗平,家住洪山橋周邊。他受林其蓉委托承擔《閩江金山志》采訪任務,頻繁往返洪塘。
他在塔江泛舟金山(寺)詩中感慨:
路隔洪橋十里多,洪塘月好憶童歌。
風流欲話前朝事,感慨曹倉舊址過。
林其蓉、陳宗平都是逸社成員。民國初年,逸社詩人社集活動專門去洪塘探訪石倉園古跡,創作不少詩詞佳作,附上幾首詠懷詩作。
林涵中(侯官人,清諸生)《石倉園》:
妙高峰左近,別業訪曹家。園廢供鋤菜,池荒任漚麻。
慧蓮夢春草,君復愛梅花。亭館皆名勝,如今化刦沙。
陳颕(長樂人,光緒舉人)《石倉園》:
明社成墟后,尚書哪有家。荒亭夢春草,別館憶梅花?!?/p>
鄭鼎纓(侯官人,光緒舉人)《石倉園》:
世事嘆如花,繁華未足夸。昔時興土木,今日未泥沙。
梓澤成墟久,蘭亭轉眼賒。人亡名尚在,訪勝益咨嗟。
細讀這些詩篇,令人不勝唏噓,無限感慨。
曹學佺自殺殉明之后,洪塘石倉園早已荒廢成墟。清末民國初閩都文人墨客,探訪妙高峰下石倉園故址,看到情景是農人在故址上揮鋤種菜,在荒池里漚麻謀生。感嘆世間萬事,如同繁花盛開轉瞬即逝,曹學佺生前貴為尚書死后還不是無家可歸。不論人生得意時如何大興土木,建構繁華園林,終將化為平凡細微的泥沙。
三,妙高鐘聲。
前述劉家謀去金山寺東岸,妙高峰下憑吊石倉園故址,回首凝望江中金山寺時,耳畔響起泠泠鐘聲。鐘聲就來自妙高峰東北數十米處妙峰寺梵鐘。
清遠遼闊的鐘聲已在洪塘回蕩近千年,與金山寺僧人呢喃誦經聲融為一體,悠悠飄蕩消逝于洪塘江寬廣的水面上。
洪塘鄉土志記載,東岐山躍獅峰上到頂,是妙高峰。妙高峰北往下有異人結茅廬煉丹,之后羽化而去的平地,稱“仙人坪”,北宋天圣年間此處建立妙峰寺。
清初王君弼(洪塘人)有文述妙峰寺“建自宋天圣七年”。不過,福州第一部鄉土志《三山志》未見洪塘妙峰寺相關記載,此書記載“妙高院……在妙峰山之巔”指的是今日高蓋山,當時屬于閩縣。常見人把二者混為一談。至明代,《八閩通志》、《閩都記》等史籍開始記載洪塘妙峰寺。
-妙峰寺燕山主殿
明代洪塘瓦埕人林玭,同進士出身,任職戶部。天順八年秋,他以父母年老需回鄉奉養為由,辭歸洪塘。此后在妙峰寺開講傳授《易經》,林玭系會試《易經》經魁,不少江南達官貴人子弟都投門下學易,有說門下學生多到安排不了住宿。
林玭設學授《易》,登第者眾,使福建的“易學”獨盛于東南。弟子中以晉江蔡清(1453~1508年)最為出色,得其真諦,成為明代著名的理學家、教育家?!睹魇贰芬虼擞洸糖濉?strong style="color: blue;">少走侯官,從林玭學《易》,盡得其肯綮?!鼻宄赫辏ü?704年)有詔從祀于泉州孔廟。
筆者泉州游覽時,偶見孔廟附近的文莊蔡公祠。
明代洪塘妙峰寺古松蒼蒼,澗谷深窈,云霧繚繞。曹學佺《名勝志》記“ 妙峰有寺松石幽邃,可以眺遠?!辈軐W佺詩友陳軾(侯官人)詩作佳句“應知前路寒溪雪,夢在洪江第一峰。”
梅雨之后,洪塘人張經約人在妙峰寺見面,對方沒來。張經倒也不惱,就因為妙峰寺風景奇美。青蒼松林里傳來清脆鳥鳴,白云之間沒見人影卻有僧人話語聲。所以雖然對方負約,但張經也悠然半日閑。
張經《入妙峰待方巖未至》:
相期梅雨后,重入妙峰山。游子來何暮,幽人坐已闌。
鳥聲蒼樹里,僧話白云間。草閣紅塵迥,應先半日閑。
張經“鳥聲蒼樹里,僧話白云間。”可謂是佳句了。其后,曹學佺詩友鄭邦祥(閩縣人)就不寫妙峰僧人白云里說話了,而是說高僧去山對面的白云里睡覺。
鄭邦祥《登妙峰》:
風送鐘聲何處聞,短筇殘酒日微曛。
寒松繞徑不知處,僧在隔岸眠白云。
石倉園東側山谷部分就在妙峰寺西的妙高峰、東岐山、佛樓山(馬鞍山)之間,有山徑可通往妙峰寺。
曹學佺不少詩作就是描寫位于妙高峰妙峰寺與烏龍江水云之間的石倉園、洪塘村莊美麗風光。石倉園已入半山,上妙峰寺山道間巖石與松林相伴,山間泉水與鳥鳴呼應。山峰蒼松翠綠之色遠遠倒映入烏龍江上。
曹學佺自豪地說,我的家園就在妙高峰青山下,跟妙峰寺共享這座山。洪塘江清澈江水與妙高峰白云間就是“水云間”的洪塘村莊。日暮時分,惆悵地眺望不斷下沉的斜陽,山上妙峰寺又敲響的幽遠鐘聲。
曹學佺《洪汝含攜具仝羨長白叔青甫登妙峰寺,分得山字》:
予家青山下,有寺共茲山。非伴客登眺,好看僧往返。
徑惟松石際,村雜水云間。惆悵斜陽暮,踈鐘又閉關。
四,半洲漁火。
林其蓉《半洲漁火》:
雨歇暮潮平,半洲集漁舸。將星久已沉,僅剩寒江火。
洪塘下境沿江南接半洲,由于洪水帶來的泥沙沉積壅淤此地,故名半洲。
江畔水勢較和緩,洲渚蘆葦成片,蘆花隨風搖曳。古時漁家擇此江岸集中落錨停泊,入夜江面上盡是芒芒漁舟燈火,所以稱為半洲漁火。
陳兆?。ㄩ}縣人,光緒舉人)詩句“半洲鳴咽祠前水,流入洪塘作淚河。”說的是一個被冤殺的洪塘人,也就是林其蓉贊譽的“將星”。
洪塘半洲街一條里巷叫蔡厝坊,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蔡厝坊一位叫為蔡經的年輕人進士及第。蔡經幼喪父隨母性,成進士后改回本姓,名叫張經。
嘉靖三十四年,張經為兵部尚書,總制七省兵馬,討剿倭寇,五月“大破倭寇于王涇江”,史籍記為“東南戰功第一”,扭轉了之前明朝征倭寇屢戰屢敗的局面。
可是不久張經因嚴嵩黨羽趙文華陷害,解押京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被斬于西市。
一位草根出生、幼年喪父讀書人出仕奮斗為兵部尚書,總督七省奮力抗倭,勝仗之后被饞竟遭斬首棄市,可惜可嘆。后世痛心張經被冤殺,比之岳飛。有人曾在張經墓壁題“堪恨階前無鐵相,張墳何異岳家墳”,為張經鳴不平,認為其與岳飛一樣,均系“千古奇冤”!
張經,號半洲,冤死后洪塘人為紀念張經將蔡厝坊改稱為半洲街,今猶存。
萬歷年間,張經得到平反,家鄉人在洪塘東岐山東麓建造張經祠堂,現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張經于嘉靖年間移居城里三坊七巷,府第署“尚書里”,現在門牌為文儒坊42號。
張經墓葬在洪山鎮芋坑山福建工貿學校后山上,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張經祠堂、張經墓、三坊七巷張經府第知道人不少,但是洪塘張經祖居故址極少人知道。
洪塘張經老宅現無存,老宅旁空地系張經“跑馬場”,上世紀(六十年代)被建為“閩侯洪塘糧庫”。
“洪塘糧庫”于2021年被福州市政府公布為“福州市歷史建筑”。
洪塘西側烏龍江岸,自北向南,依次為上境、下境、半洲境,狀元境在東側。
張經(半洲境)、翁正春(狀元境)、曹學佺(下境)祖居故址彼此相距也就一二百米。因此,清代翁時農(閩縣人)洪塘之行,作《洪塘竹枝詞》“總制家連曹氏倉,后先節烈擅閩鄉。而今門第蕭條甚,橄欖青青桔柚黃?!?/strong>
第一句就說張經家與曹學佺石倉園相距非常近,兩位洪塘先賢都具有忠貞凜烈的節操。面對洪塘張經祖居和曹學佺石倉園故址的蕭條荒廢,翁時農不禁感慨嘆息。最后那句“橄欖青青桔柚黃”,記述了咸豐年間洪塘石倉園等處種植很多橄欖、桔、柚。陳衍《過石倉園》第一句就是“果下停鞭向廢園”,可見石倉園故址至清末民國初年還種有不少果樹。
筆者在《建新鎮志》里看見記載“洪塘居(委會):洪塘石倉里橄欖樹70株?!庇纱瞬軐W佺石倉園“橄欖青青”景象一直延續至本世紀初。洪塘人林依標博士回憶鄉土生活《采采鄉音》書中有兩小節專敘兒時摘柚子、摘橄欖的趣事。這些洪塘鄉土記憶非常令人感概。
洪塘半洲南接洪塘浦。南宋《三山志》記載“洪塘浦五百七十丈”,這洪塘浦就是郭柏蒼所說的“舊瀧”。古時洪塘周邊有新舊兩條河浦連通烏龍江與閩江(臺江),漲洪水時可以泄洪消減洪塘江水勢。至民國《閩江金山志》附圖上仍可見這兩條河浦。
洪塘浦至今猶存,由于閩江岸都修建大壩,河浦口也筑起水閘。洪塘河岸被填窄,很多地段河道也被封閉為路面了。
半洲在洪塘河北側,所以陳兆琛詩曰“半洲鳴咽祠前水,流入洪塘作淚河。”
五,云程石塔
洪塘河浦南面一里地,就是瓦埕村。瓦埕地名來源于當地燒瓦的窯,南宋已有文獻記載這個地方稱瓦埕。
洪塘瓦埕西瀕烏龍江,東倚瓦埕山,瓦埕山的東面是“西山”。與西山相比,瓦埕山不大,可是這山上有座非常壯觀的七層八角石塔,堅固壯觀,雄鎮瓦埕山頂。
舟船從閩江下游駛過瓦埕江面,高居山坡頂的石塔是標志性地標,告訴舟客洪塘到了,這里是洪塘江,洪塘港在迎接你。
相傳在瓦埕塔門下點燈,光亮直達螺洲陳氏宗祠;中秋節陳氏宗祠亮燈,光芒也照射至瓦埕塔頂,兩相輝映,為一大景觀。
明代王應山《閩都記》記述瓦埕石塔“居人豎塔右麓,以象文筆。”
明人認為這只“文筆”為瓦埕林氏帶來綿綿文脈。明代林氏宗族科舉昌盛如同云程萬里,“林氏五兄弟第科甲蟬聯,五登云程”。所以后來稱瓦埕塔為“云程塔”,瓦埕山為“云程山”。
洪塘名人輩出,以張經、曹學佺、翁正春最為出名,不過瓦埕林氏擅長宗族團體賽。
明清時,云程林氏文風極盛,出現林玭、林玠、林塘、林文纘、林壆、林壁、林崇孚、林涵春等眾多達官名士。
時至今日,云程林氏似乎已不為人所知,其實林氏宗族大有來歷的。
瓦埕林氏先人世居福州西門。元末,林氏始祖林比(輔國公)為福建鎮撫使駐守省城南關。
《建新鎮志》記載,波斯賊兵寇省城時,企圖賄賂林比被拒絕。賊軍眾,攻破南關,林比被俘英勇不屈,闔家81口被殺。僅一子林陽(二世祖)寄居洪塘里外祖郭氏家,得以幸免。
三世祖林信任耕讀起家,遷居云程月半池,后代科舉昌盛。林玭兄弟三人及堂兄弟這一代參加科舉共五人榜上有名。林坣詩句“三逕荒涼就故居,且將茅塞力鋤舉。舉頭漫對松間月,隨手時披幾上書”就是云程林氏儒生“耕讀”生活了。
明永樂年間,五世祖林玭、林塘兩兄弟建林氏宗祠,后世均有維建,至今仍存。
崇禎六年,曹學佺為云程林氏撰寫《云程林氏族譜序》并手書全文。
云程林氏林崇孚與曹學佺關系密切,約在清順治二年或三年,接手曹學佺石倉園。瓦埕到洪塘新城石倉園故址僅一里多距離,林崇孚詩曰“離家咫尺石倉園,此日方知隱逸尊。”清初期,云程林氏人林涵春《洪江金山記》記述“吾鄉石倉園佳勝,去金山不數武。”石倉園西北二百多米是金山寺。
筆者尋訪云程塔故址時,當地人帶到瓦埕東側山坡指給我看,右手五層紅磚樓處就是當年云程塔矗立的位置。
云程石塔故址下方,有“云程林氏祖墓園”。
云程書院
林玭三兄弟老二,名林玠,號靜庵。蔡清有《靜庵先生傳》一文。林玠22歲中舉,25歲趕考途中患病早逝。林玠曾在云程塔下(西南)不遠的文昌閣開館授徒,后人稱為“云程書院”。
古時洪塘名士儒生不少在此讀過書,云程書院名聲很大,至清嘉慶年間還重修過,民國間圮蕪。
瓦埕村里分布七口古井,彼此方位若北斗七星被稱為“七星井”,其中之一叫書院井,是“云程書院”遺跡。
1969年,瓦埕炸山取石圍墾烏龍江沙洲,云程石塔被炸毀,全部石塊用于填江,“云程塔影”就此消失。
云程塔建于何時,無確切文獻可考,但是云程塔豎立千年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悲沒毀于歷朝戰火的珍貴文物,卻因其石頭價值而徹底毀滅了。
只能從林其蓉《金山寺八景之云程石塔》詩中,找尋石塔故跡:
云程古浮屠,題名知幾許。
塔鈴愴前朝,風前如自語。
六,岊水風帆
洪塘從南到北分布瓦埕(云程)山、東岐(篦梳)山、馬鞍(佛樓)山、鹽嶼山、鳳尾(云塢)山、硋山、福頂山、金山、洪山等九座東西走向山嶺,號稱九龍渡江。
最北的福頂山至閩江之間地域,是倉山島最北端,古名岊山,后名懷安。明萬歷八年懷安撤縣,并入候官縣。民國時改稱“淮安”。
閩江由水口而下,遇懷安石岊山阻擋分為南北二岐,南支流為烏龍江,北支流也稱為臺江、白龍江。
古時,懷安西北角閩江分水嶺處,江闊流廣,水天一色。上下游舟船必經懷安而過,所以懷安石岊山前,百船爭流,桅桿如林,風帆如云,謂之“岊水風帆”。
洪塘眺望岊水風帆
朱熹當年常來福州,對懷安印象深刻,有《石岊江行》、《晚發懷安》等詩作。
其詩曰:“停驂石岊館,解纜清江濱。中流棹歌發,天風水生鱗?!?strong style="color: blue;">石岊館是當時的驛站,也就是芋原驛。
朱熹詩中離別懷安情景“掛帆望煙諸,整棹別津亭”,拉起高高的船帆,眼望煙波浩渺的江面。船夫整理好船槳,客人告別江邊渡口的亭臺。
《閩都記》“石岊江頭,南行以輿,北以舟?!备V蓐懧返竭@里改為水路乘船通往閩江上游了。
曹學佺送朋友也有至此地而別,如《芋原再送陳泰始》:
蘭舟泛泛岊山湄,梅樹橫斜三兩枝。
載酒已成原上別,攜朋如赴社中期。
空村雨氣迎潮早,古驛更聲報夜遲。
回首故園風物在,只愁不似舊游時。
陳泰始即陳一元,是葉向高女婿,歷宦知縣、御史、巡按、應天府丞等。
曹學佺做官為宦的友人大多去芋原驛這個官府驛站乘船,曹學佺詩中寫為芋原或芋原江送別。
烏龍江由北至南分段有不同稱呼,如洪塘江、芋原江。芋原至金山寺,稱為芋原江,也簡稱芋江;金山寺到瓦埕間,稱為洪塘江,簡稱洪江,也稱塔江(或塔湖)。
曹學佺那些沒有科第的友人在石倉園外的洪塘江直接出發。曹學佺《送吳仲聲北上》就述“予家在江滸,不系孝廉船”。明清時稱舉人為孝廉,此處代指科舉及第者。
曹學佺詩“詩名社集人猶少,言露鄉音客亦分。明發洪塘江上路,三山回首隔層云?!泵枋鲆淮紊缂瘯r詩友們各有各地的鄉音,第二天有社友在洪塘江上發舟走水路,船只駛離后回望福州仿佛隔著層云。
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曹學佺從石倉園動身往福清拜訪葉向高,游玩福廬山,也是泊舟石倉園外小金山,然后在洪塘江直接啟航。曹學佺專門為此賦詩告別送行的友人《發洪江泊舟小金山同社陳可權包一甫諸君過別》。
再如,曹學佺一首洪江發舟的詩篇,可稱佳作。
《洪江發舟仝俞羨長、胡白叔》:
日日陂頭泛,不知江路秋。
沙平吞古渡,潮落送輕舟。
幾點村中樹,孤圓塔上丘。
以茲閑適意,偏可入群鷗。
常常在石倉園外洪塘江岸邊泛舟,不知不覺秋天來了。洪塘江上游泥沙不斷在古渡口淤積,舟船借力落潮非常輕快。出發后,在江上回望洪塘村莊的蔥郁樹木只剩點狀大小,江中金山寺仍然清晰挺立。如此安閑適意的心境,彷佛可以和江上群群鷗鳥一起飛翔。
懷安縣從北宋到萬歷八年,存在了近600年。
懷安名稱于民國間被改為淮安,據說是為了契合淮安村三面瀕水的地貌。筆者以為,改名淮安減褪不少懷安名稱所蘊含的悠久歷史感。
1995年淮安村因房地產開發整體拆遷,在建新鎮下店建淮安新村異地安置,幾乎割斷了淮安人與懷安故地的鄉土聯系。
淮安人在安置地淮安新村里“搭棚”演閩劇時,豎起懷安“提統撫麻府”的大幡。
懷安故地遺存不少名勝古跡,如懷安縣衙遺址、芋原驛接官道、懷安古窯址、唐朱敬則墓葬、翁正春墓葬,懷安相公廟(玉封提統撫麻府三相公)、五帝廟(武廟)、臨水宮等。除了上述古跡,筆者尋訪淮安常聽老人們提及村中的一顆巨大古樟樹。翻閱文獻神奇地看見郭柏蒼、林其蓉都曾記載當年懷安一株古樟“樹大過十圍,郡人呼為樹王?!崩先苏f上世紀七十年代,這棵樟樹要十幾人手牽手才圍得住,樹中間已朽為一空洞。樹王所在地是淮安小學的校園。某日,幾個調皮的學生在樹洞內放火要燒死里面的老蛇,引發大火。由于巨樟富蘊樹脂,熊熊燒了數日,消防把村里幾口池塘水都抽干了,也沒能滅火。最后老樟樹王還是被燒死。
淮安村還有一塊梁武石,也稱皇帝石。傳說是梁武帝登岸時坐過此石,故名梁武石。《閩江金山志》、《建新鎮志》也記載了此傳說。筆者一番尋訪發現淮安人搬遷至洪山橋西側淮安新村安置時,竟將梁武石一同帶走,放在淮安新村入口正中位置。
每當農歷新年淮安人游神時,必先敬香祭拜這尊“梁武石”?;窗舱翗渫醪淮?,梁武石便是故地鄉土的永遠記憶,雖然“梁武石”其貌不揚,似乎是個磨盤,但淮安村民以“皇帝”坐過的皇帝石為傲。
不過筆者懷疑“梁武帝”應該是南明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稱帝的“隆武帝”??赡苁菤q月久遠后,民間傳說中的“隆武石”走樣為“梁武石”。
七,環峰夜月
洪塘處在妙峰山西坡至烏龍江之間。區域內的妙峰山西坡從南往北并列三座山峰,呈“山”字造形,彼此相距大約兩百來米。中間是最高的妙高峰,南面是東岐山頂峰躍獅峰,北側為鹽嶼山主峰環峰。
地勢可稱為“三山夾兩境”,鹽嶼山、馬鞍山(佛樓山)、東岐山(篦梳山)三座山與上境、下境兩座境。
洪塘鹽嶼山為東西向,山峻峭,從妙高峰延伸至烏龍江。上世紀建洪塘大橋,鹽嶼山被挖除不少。
環峰是鹽嶼山主峰,在金山寺東偏北一里多。
古今文人名士游洪塘留下了眾多詩篇,罕見提及環峰。唯獨張鳦生先生(福建文史館館員、逸仙詩社社長)《重游洪塘金山寺》中可見“環峰亭不見,孤嶼塔猶存。”詩句。孤嶼塔指金山寺?!逗樘列≈尽份d鹽嶼山“山頂曰環峰,有亭俗呼尾亭?!?/p>
每當農歷十五,月亮悄悄從東方升起,站在金山寺可見環峰上月光似水銀瀉地,身畔烏龍江水蕩漾,舟船搖曳,心境便如皎潔天空一般無塵。
洪塘瓦埕人林文纉宿金山寺,作詩曰“明月金山靜,寒江暝霧流。匆匆皆旅寓,寂寂見梵修?!?/p>
古時環峰有不少摩崖石刻。相傳朱熹當年避居環峰頂歛跡寮,曾手書“環峰”。環峰上還有摹米芾“第一山”碑。
環峰上曾有明代林廷選墓葬,是福州郊區第二批文物保護單位。林廷選,長樂古槐竹田村人,官至工部尚書,死后“賜祭葬”,不知為何葬在了洪塘鹽嶼山。
黃榮春老師《郊區文物志》對林庭選墓葬有較詳細敘述,并記載環峰石刻分布情況“妙峰山巔及其支脈環峰山(鹽嶼山)、岐林山……因開山炸石使朱熹、文征明、林庭選、見素等人的題刻被毀?!?/strong>
現在林庭選墓葬不存,原先環峰上的林庭選墓葬文保碑及米芾第一山碑移置于妙峰山陵園里。
環峰南為曹學佺石倉園,相距也就兩百米許,因此曹學佺似乎也曾號“環峰”。
福州榴峰詩社黃劍波社長,系福建名族虎邱義山黃氏后人。黃社長提供曹學佺于崇禎四年(1631年)為虎丘義山黃氏宗譜所作《黃氏世宦總敘》,文中落款為賜進士及第嘉議大夫四川提刑按察使“環峰”曹學佺 。
曹學佺,字能始,一字尊生(湯顯祖《與曹尊生廷尉》、《答范南宮同曹尊生》兩首詩作的“曹尊生”即為曹學佺)。目前所見曹學佺號雁澤、號石倉、號西峰。由此,環峰應該是曹學佺又一自號。
《洪塘小志》記載鹽嶼山“巖石多刊字鐫詩,今已模糊莫辯。又有摹米元章第一山碑石巍然。深處鹿游諸篆刻,亦皆沒于荒莽?!鄙鲜兰o九十年代黃榮春老師著書時,還能訪聞洪塘人述“朱熹、文征明、林庭選、見素等人題刻”,可見鹽嶼山等石刻眾多,是洪塘文化叢林,由此可以理解曹學佺為何落款要寫為“環峰”了。
環峰西南側有“極樂庵”,洪塘人王君弼留下了《極樂庵釋幽居傳》。
王君弼說,其時當和尚的人大多是為了求名利,要當“名僧”。略通文字便寫些文字頌揚前古,目的要熱鬧門庭,開宗立派,播弄唇舌,完全失去追求佛性的本真。
極樂庵住持釋幽居卻不談禪、不閉關,每日只是掃地梵香、栽花種菜,一味清真,十分古樸。所以釋幽居所為是蓮池大師所稱的“老實修行”;是趙州和尚所謂“饑來吃飯,困來打眠”的真諦。王君弼寫釋幽居傳時,老僧年已八十,洪塘人稱為“古佛”。
王君弼住洪塘東岐山麓,大致與曹學佺同時代或略晚。曹學佺生前將石倉園轉給瓦埕人林崇孚,后來王君弼兒子接手石倉園成為第三任園主。
王君弼文中還記述釋幽居是長樂真元觀悟庵師的高徒,曹學佺獨具沙門眼,建石倉園時起六度社,延請僧人居住,以釋幽居為首領。林其蓉很可能據此直接說“萬歷年間曹能始創極樂庵于妙峰山下,請僧幽居主之?!?/p>
八,旗麓斜陽
《福州府志》(乾隆)記載旗山在洪塘西,“隔江諸峰,演漾欹側,其形如旗,與鼓山東西對峙,逶迤數里,高數百仞?!?/p>
世人都知“左鼓右旗”,對鼓山非常熟悉,但是對洪塘西面的旗山比較陌生,其實旗山風光秀麗,山疊峰巒如同迎風飄揚的旗幟,所以稱旗山。
洪塘正對著雄踞福州西面的旗山,夕陽西下之時,風光奇美,景色如畫。
筆者在洪塘鹽嶼山巖石上,目睹夕陽漸落。
清狀元林鴻年《洪江桔枝詞》“夕陽一塔金山寺,環映累累樹萬叢。船載竹岐輸稅去,霜天錯認洞庭紅?!?/strong>描述洪塘江黃昏之美,岸邊果園萬叢福桔與夕陽交相輝映,滿江景色紅彤彤。
曹學佺石倉園正對旗山,黃昏之時,曹學佺也與友人登高俯看夕照。
曹學佺《初春五日同陳振狂、陳叔度、鄭孟麐、吳汝鳴登石倉山觀江中落照》描述“顧視嵓谷暝,斜陽有遺照。”登上石倉園山頂,四下環望,山谷巖石空暝,隨著天色漸漸暗淡,洪塘江對岸落日西斜,遺下了最后的光影。
石倉園故址的夕照
洪塘江中金山寺也是觀賞“旗麓斜陽”的一個極好位置。秋季傍晚,陳宗平與友人“泛舟塔江金山”,詩記:
風際歸帆片片過,塔江流水疾如梭。
旗峰夕照看如畫,更勝金焦景物多。
十幾年前,筆者曾站立江風吹拂的渡口,眺望夕陽余暉里金山寺,思緒萬千,拍下了這張照片。
金山寺渡口夕陽黃昏
面對遠處旗山的黃昏落日,看著眼前洪塘江孤嶼古寺渡客,不禁憶及曹學佺詩句:
孤村斷火三家閉,一水沖橋半渡窮。
門巷凄涼衰柳在,不堪系馬夕陽中。
曹學佺著述中明確說到石倉園“正面隔江之山為白鶴、旗峰峛崺逶迤”。《福州府志》(萬歷)記“白鶴山在旗山之南,一名仙宗山,其山多松,縈紆十數里,白鶴巢然,澗流泠泠有聲,每與鶴鳴相應?!?/strong>
也巧,2009年洪塘曹學佺閩劇團全體演員演出閩劇后,留下這張合影。這次演出劇目就是《白鶴寨》。
2022年洪塘業余閩劇團演出時,筆者拍了張合影,一部分當年老演員已離世,余下的都七老八十了,真為被譽為“閩劇發源地”之一曹學佺家鄉閩劇文化遺產在洪塘傳承擔憂。
1952年,洪塘業余閩劇團成立。1956年洪塘在曹學佺浮山堂故址里改建為“洪塘戲院”,1975年拆建為洪塘文化宮。胡雅英先生從曹學佺業余閩劇團成立伊始一直擔任團長。去年洪塘普度之時,終于在1993年馬鞍山南側復建真人廟的現場照片中看見了胡雅英先生身影。但愿洪塘閩劇等鄉土文化不會消失。
洪塘八景,其實是以曹學佺石倉園為中心點,東面為妙峰寺“妙高鐘聲”,南面是“半洲漁火”與“云程石塔”,西面是石倉園外的“洪塘古渡”以及隔江的“旗麓斜陽”,北面為“環峰夜月”與“岊山風帆”。
桑海滄田,斗轉星移,隨著洪塘山川風貌的變遷,洪塘八景成為過往,只能在史籍文獻鄉土志書中尋訪這無法忘卻的鄉土記憶。
篇后話:
年初,筆者與洪塘老年會林祥鐘會長、洪塘新城業主委員會顏昌成主任、洪塘賢達林鴻基李霖華夫婦、金山寺管委會鄭友堅會長、《洪塘春秋》編委會林長灼主編等聚集洪塘社區老書記林菊英的辦公室,共同研議舉辦紀念曹學佺誕辰四百五十周年活動事項。洪塘各尊長一致議決翻造洪塘新城的曹學佺文化廣場、鐫刻“石倉園故址”石碑立于石倉園故址,希冀長存洪塘鄉土文化,永遠緬懷洪塘前賢。
洪塘新城曹學佺文化廣場上,林鴻基李霖華夫婦敬贈的曹學佺石雕像。
鄭友堅主任曾遺憾地告訴筆者,當年籌建“曹學佺閩劇展示館”,規劃方案包括石倉園故址部分景點,最后僅在洪塘新城原石倉園“春草亭”故址建十米長廊及亭閣一座,其余規劃未實現。洪塘不僅山川巨變,而隨著莊可庭、尤炳文等熟悉曹學佺石倉園相關軼事耆老之輩離世,洪塘非物質文化也在不斷流逝中。
數百年來,不計其數的文人墨客不約而同去洪塘石倉園故址吟詩賦詞憑吊曹學佺。去年參加陽光詩社“曹學佺誕辰450周年”活動的省外某詩詞作者千里之外遠道而至,卻誤認石倉園故址,站立上店西邊嶺農大觀音湖緬懷曹學佺,令人嘆息。噫,遙想當年洪塘之地文運昌盛、名士倜儻、風月無雙、水闊江碧,竟然將付之流水。作為曹學佺故鄉閩都人有責任、更應有擔當保護洪塘鄉土記憶,澄清歷史事實,避免以訛傳訛,使洪塘曹學佺鄉土文化延續后世。
(文中圖片均為筆者拍攝或制作,點擊圖片可放大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