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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要輕易向孩子借運:你借一次,孩子的人生就會越來越差

    147小編 99 2025-09-14

    晚飯后,電視機的音量被調到35,一個我媽耳朵剛好能聽清,又不會吵到鄰居的刻度。這個數字像一道無形的指令,宣告著家庭夜晚的正式開始,也圈定了我們所有人必須遵守的秩序。我放下碗筷,女兒萱萱正拿著勺子,笨拙地往嘴里扒拉最后一粒米飯。

    我瞥了一眼客廳墻角的儲物柜,柜門有一絲不易察uc察的縫隙。我知道,那里面第三個抽屜,放著一本舊相冊,相冊里夾著一張我五歲時的黑白照片,扎著兩個羊角辮,笑得沒心沒肺。那張照片,是我媽的寶貝,也是我心里的一個坐標,提醒我曾經那樣被毫無保留地愛過。

    “薈薈,碗放著,我來洗。”我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慣常的溫和。

    我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今天的沉默格外漫長,從我進門開始,她就有些反常。往常她總有說不完的話,從菜價漲了幾毛,到鄰居家兒媳婦又買了什么新衣服。今天,她只是默默地做飯,吃飯時眼神幾次飄向萱萱,帶著一種我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丈夫周誠加班,家里只有我們母女三人。萱萱吃完飯,吵著要看動畫片,我媽難得地沒有依著她,只是摸著她的頭,輕聲說:“萱萱乖,今天奶奶有點累?!?/p>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媽是個精力旺盛的人,累這個字,很少從她嘴里說出來。

    我把萱萱哄回房間玩積木,然后走進廚房。我媽正背對著我,慢慢地刷著碗,水流聲嘩嘩作響。

    “媽,你不舒服?”我問。

    她關掉水龍頭,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轉過身來?;椟S的燈光下,我看到她眼角的皺紋似乎又深了些。

    “沒事,”她搖搖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又咽了回去,“就是……小薈,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關于萱萱的……”

    “萱萱怎么了?”我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你別緊張,”她拉著我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雙手交疊著,不停地揉搓著,這是她緊張時的標志性動作,“不是孩子身體不好。是……是她的名字?!?/p>

    “名字?”我一頭霧水,“周梓萱,這名字不好聽嗎?當初還是您和我爸翻著字典,一個一個字挑出來的?!?/p>

    我媽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了,仿佛怕被誰聽見。“好聽是好聽,就是……太大了。”

    “大?什么意思?”

    “前幾天我去給你弟求神拜佛,你知道的,他那工作一直不上不下,都快三十了,房子還沒個影兒。我就找了個很有名的先生問問家里的運勢?!彼D了頓,觀察著我的臉色,“那先生說,我們家不是沒有好運,是被壓住了?!?/p>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先生說,萱萱這孩子的命格好,名字也好,‘梓’是木中之王,‘萱’是忘憂之草,太大,太滿了。她一個小孩子,鎮不住這么大的名字,反而把家里其他人的運道都給吸走了。尤其是你弟,首當其沖?!?/p>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皨?,這都什么年代了,您還信這個?”

    “你別不信!”我媽的聲音陡然拔高,但立刻又壓了下去,警惕地看了一眼萱萱的房間,“那先生算得可準了。他說我們家去年破了財,是不是?你爸那次炒股,虧了三萬多!他還說,你弟今年有個坎,過不去就要倒大霉!”

    我感到一陣荒謬,又有些無力?!皨專垂捎匈嵱匈r,這跟萱萱的名字有什么關系?我弟工作不順心,那是他自己能力問題,跟一個五歲孩子又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我媽的眼圈紅了,“先生說了,只要把萱萱的名字改一改,改成一個普通點的,簡單點的,把這好運給‘讓’出來一點,你弟的坎就能過去,家里的財運也能好起來?!?/p>

    我站起身,胸口堵得厲害?!皨專@太荒唐了!我不同意!萱萱的名字,一個字都不能改!”

    “我不是在命令你,我是在跟你商量!”她也站了起來,拉住我的胳膊,聲音里帶上了哭腔,“薈薈,媽求你了!就當是為了你弟,為了這個家!先生都給想好新名字了,叫‘麗’,美麗的麗,簡單好記,又不會沖撞了家里的運勢?!?/p>

    周麗?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我仿佛看到我那個靈動可愛的女兒,被人硬生生奪走了屬于她的符號,換上了一個平庸、普通、甚至有些土氣的代號。

    “不行?!蔽宜﹂_她的手,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絕對不行。”

    我媽愣住了,她沒想到一向順從的我,會拒絕得如此干脆。她看著我,眼神從懇求,慢慢變得失望,最后化為一絲冷漠。

    客廳里,電視機還在兀自響著,音量35,那個熟悉的刻度,此刻卻像一把標尺,精準地量出了我們母女之間裂痕的深度。我知道,這個夜晚,只是一個開始。一場以愛為名的掠奪,已經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序幕。

    第一章

    接下來的幾天,家里籠罩在一種詭異的低氣壓中。我媽不再提改名的事,但那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們母女心間。她對我依舊溫和,只是那溫和里,添了一層客氣和疏離。她不再主動抱萱萱,只是在萱萱沖她撒嬌時,才勉強地笑一笑,那笑容僵硬得像一張面具。

    周誠回來后,我把這件事當成一個荒誕的笑話講給他聽。他果然笑了,大手一揮:“別理她,老太太就是閑的。什么年代了,還搞封建迷信。咱們女兒叫周梓萱,天王老子來了也叫周梓萱?!?/p>

    他的不以為然讓我稍稍安心,但心底深處那份不安,卻并未消散。我太了解我媽了,她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的沉默,不是放棄,而是蓄力。

    果然,周末家庭聚餐,戰火重燃。

    飯桌上,我爸,一個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極低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開了口。他從不參與家里的長短里短,他一開口,必定是大事。

    “小薈,你媽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他一邊說,一邊用指關節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篤,篤,篤,像在敲打我的神經。

    我弟林浩埋頭吃飯,假裝事不關己,但他豎起的耳朵出賣了他。

    我放下筷子,看著我爸:“爸,這件事沒什么好考慮的。萱萱的名字,不會改。”

    “胡鬧!”我爸的臉沉了下來,“這不是小事!關系到你弟弟的前途,關系到我們整個家!”

    “一個名字而已,怎么就關系到整個家了?”周誠忍不住插話,他臉上還帶著笑,但笑意不及眼底,“爸,這事兒不科學。”

    “科學?科學能讓你弟立馬買上房、找到好工作嗎?”我爸的矛頭立刻轉向了周誠,“周誠,我們家薈薈嫁給你,我們沒圖你什么?,F在家里有難處,需要你們幫一把,你們就這個態度?”

    這話就嚴重了。我趕緊打圓場:“爸,不是我們不幫忙。改名字這事太離譜了。阿浩的工作,我們可以幫他想辦法,錢不夠,我們也可以支援一點,但不能拿孩子的事開玩笑?!?/p>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媽的聲音尖銳起來,“我們是萱萱的親外公外婆,我們會害她嗎?不過是改個名字,又不是要她的命!你們怎么就這么自私,只顧著自己那個小家!”

    “媽,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氣得渾身發抖。

    “難道不是嗎?你弟弟是你唯一的親弟弟!他過得不好,你這個當姐姐的臉上就有光了?我們老兩口就指望他了,他要是垮了,我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她說著,眼淚就下來了,開始一下下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養出你們這么一對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林浩終于抬起頭,怯生生地說:“姐,姐夫,要不……就算了吧。我的事,我自己想辦法?!?/p>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火上澆油。

    我媽立刻把炮火對準了他:“你閉嘴!沒出息的東西!你但凡有點能耐,我們用得著去求你姐嗎?指望你自己,黃花菜都涼了!”

    “夠了!”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碗碟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整個餐廳瞬間安靜下來。

    我爸的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我:“林薈,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這個名字,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爸,認這個家,你就去辦。不然,以后我們林家,就沒你這個女兒!”

    我徹底愣住了。斷絕關系?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運勢”,為了給我弟“借運”,我爸竟然要跟我斷絕關系?

    周誠的臉也冷了下來,他拉起我的手:“薈薈,我們走?!?/p>

    “站??!”我爸吼道,“今天這事不說清楚,誰也別想走!”

    氣氛劍拔弩張,餐廳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就在這時,一直被我們忽略的萱萱,突然怯生生地開口了。

    她仰著小臉,看看我,又看看外婆,小聲問:“媽媽,外婆是不是不喜歡‘周梓萱’了?”

    孩子清脆的聲音,像一把錐子,狠狠刺進我的心臟。

    我蹲下身,把她緊緊摟在懷里,鼻頭一酸,喉嚨瞬間發緊。我強忍著淚水,柔聲對她說:“沒有,寶貝。外婆最喜歡萱萱了。媽媽也喜歡,爸爸也喜歡,我們都最最喜歡周梓萱?!?/p>

    我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我媽。她的身體僵住了,臉上的憤怒和激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慌亂和狼狽。她不敢看萱萱的眼睛,別過了臉去。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們不是不愛萱萱,只是在他們心里,那份愛被更強烈的焦慮和對兒子的偏愛給覆蓋了。為了安撫自己的焦慮,為了給兒子的未來鋪路,他們不惜從最柔軟、最不會反抗的外孫女身上,挖走一塊他們認為可以轉運的“肉”。

    有些愛,就像冬天的棉襖,不穿冷,穿上,又喘不過氣。

    我抱著萱萱,感覺懷里的小身體溫熱而柔軟。這是我的女兒,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我要用盡全力去守護的人。

    我站起身,平靜地看著我爸媽:“爸,媽。錢,我們可以想辦法。工作,我們也可以托關系。但是萱萱的名字,就是她的底線,也是我的底線。你們要是真的為了這個,不認我這個女兒,那我也……無話可說。”

    說完,我牽著萱萱,和周誠一起,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家。

    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父母的怒吼和哭罵。我走在小區的林蔭道上,晚風吹來,臉上冰涼一片。我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第二章

    冷戰開始了。

    我媽沒有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發過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我知道,我爸那句“斷絕關系”不是氣話,他們是來真的了。

    周誠看我情緒低落,想方設法地開解我。他會提前下班,買我最愛吃的蛋糕,或者在周末提議帶我和萱萱去郊野公園。他越是這樣,我心里就越是愧疚。這是我的原生家庭帶來的麻煩,卻讓他和孩子跟著一起承受。

    一天晚上,萱萱睡后,我坐在書房的電腦前,心煩意亂地刷著網頁。周誠走進來,遞給我一杯熱牛奶。

    “還在想那事?”他問。

    我點點頭,嘆了口氣:“我就是想不通,我媽怎么會變成這樣。她以前不是這樣的?!?/p>

    “人都是會變的,被生活逼的?!敝苷\在我身邊坐下,“他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弟身上,你弟不爭氣,他們就慌了,病急亂投醫。”

    “可也不能拿萱萱開刀啊?!?/p>

    “在他們眼里,這可能根本不算‘開刀’。就像從一棵大樹上,掰個樹枝下來生火取暖,他們覺得樹那么大,少個樹枝沒什么。他們沒想過,那個樹枝,對樹來說,也是會疼的?!?/p>

    他的比喻讓我心里一沉。是啊,在他們眼里,萱萱的人生才剛開始,有無限的可能,而我弟的人生已經岌岌可危。用一點“可能性”,換一點“確定性”,在他們看來,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為了打破僵局,也為了證明不改名字我們也能幫忙,我開始瘋狂地幫我弟林浩留意工作機會。我動用了自己工作以來積攢的所有人脈,請老同學、老同事吃飯,陪著笑臉,說盡了好話。

    終于,一個在國企做HR的大學同學給了我消息,說他們公司有個新媒體運營的崗位,雖然不是正式編,但待遇不錯,問林浩愿不愿意試試。

    我大喜過望,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媽。我特意沒有打電話,而是編輯了一條長長的微信,詳細說明了公司的背景、崗位職責和薪資待遇,末了還附上了那個同學的聯系方式。我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走那條最荒誕的路。

    發完信息,我開始教她怎么用手機上的招聘軟件,把那個崗位收藏起來,方便她發給我弟看。

    “媽,你看,點這里,這個五角星,點一下就收藏了。以后你在這里,‘我的收藏’里面,就能找到?!蔽夷托牡卦谝曨l通話里一步步演示。

    她戴著老花鏡,瞇著眼睛湊近屏幕,顯得有些笨拙?!芭丁丁沁@里嗎?”

    “對,就是那里?!?/p>

    她操作成功后,卻沒有我預想中的高興,反而沉默了片刻,突然問我:“薈薈,這個軟件……能收到錢嗎?”

    我一愣:“收錢?什么錢?”

    “就是……別人要是給我轉一大筆錢,比如十幾萬,這里能收到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我費盡心力找來的工作機會,她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她那個虛無縹縹的“轉運”夢。她還在想著,只要萱萱改了名字,就會有一大筆錢從天而降,砸到她的賬戶上。

    我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連話都不想說了。

    “媽,那是個招聘軟件,不是支付軟件。”我疲憊地說,“工作的事,您讓我弟自己跟同學聯系吧。我很忙,先掛了。”

    沒等她回話,我直接掐斷了視頻。

    胸口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我抓起車鑰匙就沖了出去。周誠在后面喊我,我也沒有理會。

    我把車開到一條無人的江邊公路上,停下來,然后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憑什么!憑什么!”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我委屈,我憤怒,我更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我以為我可以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的錯誤,結果卻發現,我根本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不是不明白道理,他們只是不愿意相信除了“借運”之外,還需要付出其他的努力。

    家不是講理的地方,但它應該是可以呼吸的地方。而現在,我的原生家庭,已經讓我無法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被敲響了。我回頭一看,是周誠。他不知什么時候跟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件我的外套。

    我搖下車窗,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坐進了副駕駛。

    狹小的車內空間里,只有我壓抑的抽泣聲。

    “想哭就哭出來吧?!彼p聲說。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這些天所有的委屈、憤怒、失望,都隨著眼淚傾瀉而出。

    周誠沒有勸我,只是靜靜地陪著,偶爾用手拍拍我的背。

    等我哭夠了,情緒慢慢平復下來,他才開口:“我剛給你弟打了個電話?!?/p>

    我抬起紅腫的眼睛看著他。

    “我問他,他一個三十歲的男人,躲在父母身后,讓父母為了他的前途,去逼自己的姐姐,犧牲自己外甥女的名字,他晚上睡得著覺嗎?”

    我心里一驚:“他怎么說?”

    “他沒說話。我就告訴他,工作的事,小薈已經盡力了,路鋪到他腳下了,走不走是他自己的事。但如果他還由著爸媽這么鬧下去,那這個弟弟,我們也不認了。周梓萱是我們家的底線,誰也別想碰?!?/p>

    周誠的語氣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著他,眼淚又一次模糊了視線。這一次,卻是溫暖的。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林浩打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按了免提。

    電話那頭,是我弟帶著哭腔的聲音:“姐,對不起。是我沒用,是我混蛋……你別生爸媽的氣了,我去跟他們說,名字不改了,什么都不改了……”

    掛掉電話,我趴在周誠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我以為,這件事,終于可以畫上句號了。

    第三章

    我終究是太天真了。

    林浩的“幡然醒悟”并沒有持續多久。我不知道我媽又對他說了什么,或者承諾了什么,總之,僅僅過了一周,家里的氣氛就故態復萌,甚至變本加厲。

    那天我帶著萱萱去上早教課,下課的時候,在機構門口碰到了我媽。她像是等了很久,一看到我們出來,立刻迎了上來。

    她沒有看我,徑直走到萱萱面前,蹲下身,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巧克力,笑得一臉慈愛:“麗麗,來,外婆給你買的好吃的。”

    “麗麗”兩個字,像兩根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朵。

    萱萱愣住了,她仰頭看著我,小臉上寫滿了困惑:“媽媽,外婆叫我什么?”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我一把將萱萱拉到我身后,冷冷地看著我媽:“媽,她叫周梓萱?!?/p>

    我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站起身,把巧克力塞回口袋,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懇求,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固執。

    “早晚都得改,我先叫習慣了不行嗎?”

    “不行!”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周圍的家長和孩子紛紛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感到一陣難堪,拉著萱萱的手轉身就走。

    “林薈!”我媽在身后喊道,“你別不識好歹!我這都是為了誰?要不是為了你弟,為了這個家,我用得著低聲下氣地求你嗎?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弟昨天又被領導罵了,他說那個項目做不下來,可能要被辭退!你說我能不急嗎?”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那是他的事。他三十歲了,不是三歲。他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p>

    “他怎么負責?他拿什么負責?沒錢沒房沒背景,他拿頭去負責嗎?”我媽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甚至帶上了一絲方言的腔調,“我們不就指望你們拉他一把嗎?你倒好,翅膀硬了,連親媽親弟都不認了!”

    我深吸一口氣,拉著萱萱快步離開,把她的哭喊和咒罵遠遠地甩在身后。

    回到家,我把萱萱安頓好,整個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氣。周誠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的樣子。

    他什么也沒問,只是走過來,從背后抱住我。

    “又去找你了?”

    我點點頭,把臉埋在他寬厚的肩膀里。

    “別怕,有我呢?!彼f。

    那天晚上,我們爆發了結婚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起因是我說:“要不,我們還是給他們點錢吧。二十萬,夠我弟首付了。給了錢,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再糾結名字的事了?”

    這是我的妥協,也是我的懦弱。我太想結束這場無休止的拉鋸戰了,我想用錢,買一個清靜。

    周誠的臉瞬間就冷了下去。“林薈,你還沒明白嗎?這不是錢的事!”

    “那是什么事?”我激動地站起來,“不就是嫌我弟沒錢買房嗎?我們給他錢不就行了!”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今天你因為改名的事妥協給了二十萬,明天他們就能因為你弟換工作再要三十萬!他們的欲望是個無底洞,你拿什么填?拿我們的生活,拿萱萱的未來去填嗎?”

    “那怎么辦?就這么僵著嗎?周誠,你知不知道我快被逼瘋了!”我失控地喊道。

    “瘋?我才要瘋!”他也提高了音量,“你是我老婆,萱萱是我女兒!我憑什么要讓我的老婆孩子受這種委屈?就因為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和你那對拎不清的父母?”

    “他們是我爸媽!”我吼了回去。

    “他們是你爸媽,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就可以打著為你好的旗號,理直氣壯地傷害你,傷害我們的女兒嗎?”

    爭吵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得我體無完膚。

    “你根本不理解我!”

    “是你從沒想過讓我理解!你總是一個人扛,一個人妥協!林薈,你什么時候才能為你自己,為我們這個小家,硬氣一次?”

    我們倆都氣紅了眼,互相瞪著對方,胸口劇烈地起伏。

    最后,我啞著嗓子說:“我累了,我不想吵了?!?/p>

    說完,我轉身走進了臥室,反鎖了房門。

    沉默,是成年人最響亮的哭聲。

    我沒有開燈,就那么靠在門后,緩緩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我聽見客廳里傳來周誠煩躁的踱步聲,然后是打火機“咔噠”一聲,他很少抽煙。

    我們進入了冷戰。

    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卻隔著一個太平洋的距離。他晚上回來,會把晚飯熱好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回書房。我半夜渴醒,會發現床頭柜上永遠放著一杯溫度剛好的水。他早上出門前,會把萱萱的早餐準備好,放在保溫盒里。

    這些無聲的關懷,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得我心里又疼又軟。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天凌晨,我悄悄起床,想去客廳喝水,卻發現書房的門縫里還透著光。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門沒有關嚴,留著一道縫。我看到周誠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一個購房網站。他在看一個離我們家不遠,但學區和環境都差了很多的老破小。

    總價,一百二十萬。首付,三十六萬。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不理解我的為難,他不是不愿意幫忙。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守護著我們這個家的底線和尊嚴。他查的那個房子,價格和地段,分明是為我弟準備的。他嘴上說著不妥協,卻在背后,默默地為我的懦弱和為難,尋找著一個最不傷害我們小家的解決方案。

    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悄悄退回了臥室。

    躺在床上,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天光大亮。

    我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一早,我對我媽說,我同意了。

    我同意帶萱萱去派出所,把“周梓萱”改成“周麗”。

    第四章

    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周誠時,他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失望、憤怒和徹骨寒心的復雜神情。他死死地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后,他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像玻璃碎裂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林薈,你真是……好樣的?!彼蛔忠活D地說完,轉身就走,摔門的聲音震得整棟樓都仿佛晃了一下。

    我知道,我傷透了他的心。

    我何嘗不知道這是飲鴆止渴?我何嘗不知道這是對我女兒最殘忍的剝奪?可我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一邊是丈夫的失望,一邊是父母以死相逼的決絕。我媽甚至在我面前吞了一把降壓藥,幸虧發現及時送去洗胃,才沒出大事。

    我爸指著我的鼻子罵:“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才甘心?你弟的前途,你媽的命,都比不上一個破名字重要嗎?”

    我的精神防線,在那一刻,徹底崩潰了。

    我像一個提線木偶,被我媽拉著,機械地準備著改名需要的各種材料。戶口本、出生證明、父母雙方的身份證……

    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屜,都沒有找到我們的戶口本。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

    我沖進書房,周誠出差了,要一周才回來。我把他平時放重要文件的那個抽屜拉開,里面是空的。

    戶口本不見了。

    我瘋了一樣地給周誠打電話,電話接通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戶口本呢?”我急切地問。

    “我拿了?!?/p>

    “你拿了?周誠,你把它放哪兒了?你快給我!”

    電話那頭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久到我以為他已經掛了。然后,我聽見他疲憊至極的聲音:“林薈,你非要這樣嗎?非要把我們這個家,拆了才甘心嗎?”

    “我不想!可是我能怎么辦?我媽她……”

    “她用死逼你,你就要用我們女兒的一輩子去換嗎?”他打斷我,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我告訴你,戶口本我帶走了。只要我不同意,這個名字,誰也改不了!你要是敢偽造文件,我們就法庭上見!”

    “離婚”兩個字,他雖然沒說出口,但我聽懂了。

    我握著電話,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我絕望之際,萱萱房間的門開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來,懷里抱著她最喜歡的小熊玩偶。

    “媽媽,你怎么了?你別哭。”她走到我身邊,用她小小的手,笨拙地擦著我臉上的淚。

    我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哭得更兇了。

    萱萱被我嚇到了,也跟著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媽媽,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是不是因為……因為外婆叫我‘麗麗’,我不高興,所以你才哭的?”

    她仰起掛著淚珠的小臉,用一種近乎討好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說:“媽媽,你別哭了……如果……如果叫‘麗oli’你能不哭,那……那我就叫周麗好了。我不喜歡周梓萱了,我喜歡周麗……”

    轟!

    我感覺我的腦袋像是被炸開了一樣。

    我的女兒,我五歲的女兒,她在用她全部的愛,來安慰我,來遷就我。她以為是我不喜歡她的名字,她以為是她惹我生氣了。為了讓我開心,她愿意放棄那個她曾經一筆一劃、驕傲地寫在紙上的名字。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為了平息父母的焦慮,為了所謂的家庭和睦,竟然把我的女兒逼到了這個地步!我讓她以為,她的存在,她的名字,是錯誤的,是需要被修正的。

    人最怕的,就是用‘為你好’的名義,親手折斷你的翅膀。

    而我,差一點就成了那個親手折斷我女兒翅膀的劊子手。

    我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懦弱和猶豫都吐出去。我擦干眼淚,捧著萱萱的小臉,無比鄭重地對她說:“不,寶貝。你聽媽媽說。你叫周梓萱,永遠都叫周梓萱。這是爸爸媽媽送給你最好的禮物,誰也搶不走。媽媽剛才哭,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媽媽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是媽媽不好?!?/p>

    萱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用小手拍拍我的臉:“媽媽不哭,萱萱愛媽媽?!?/p>

    我抱著她,心里那塊懸了很久的巨石,終于落了地。

    我做出了選擇。

    我給周誠發了條信息:【對不起。等我處理好?!?/p>

    然后,我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媽,我在小區的咖啡館等你,有些事,我們必須當面說清楚?!?/p>

    第五章

    咖啡館里,冷氣開得很足。

    我媽坐在我對面,神情倨傲,像一個得勝的將軍。她大概以為,我是來跟她商量去派出所的具體時間的。

    我把一杯檸檬水推到她面前,開門見山:“媽,萱萱的名字,不改了。”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憤怒?!澳阏f什么?林薈,你耍我玩呢?”

    “我沒有耍你?!蔽业穆曇艉芷届o,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就在剛才,萱萱跟我說,如果我喜歡,她可以叫周麗。她以為,是我不喜歡她的名字?!?/p>

    我看著我媽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媽,她才五歲。我們大人之間的博弈和貪婪,憑什么要讓她來承擔后果?憑什么要讓她用否定自己的方式,來換取我們的安寧?”

    我媽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為了給弟弟‘借運’,你們就要奪走她與生俱來的東西。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對她有多不公平?運勢這種東西,虛無縹緲,可是一個人的名字,會跟隨她一輩子!當她長大后,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被家人為了一個荒唐的理由犧牲掉的,她會怎么想?她會怎么看待我們這些所謂的親人?”

    “我……”

    “你們總說,是為了阿浩好,為了這個家好??赡銈兯^的‘好’,是建立在另一個家庭成員的犧牲之上的。這不是愛,這是綁架,是掠奪!”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釘進我們之間那張薄薄的桌面。

    “林薈!你這是在教訓我嗎?”我媽終于反應過來,猛地一拍桌子,咖啡濺了出來,“我是你媽!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我做什么不是為了你們好?你弟要是過得不好,我們老兩口將來怎么辦?我們死了都閉不上眼!”

    她的口頭禪又來了,“都是為你好”。以前,這句話是溫暖的港灣;后來,是沉重的枷鎖;而現在,我只覺得無比諷刺。

    “那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蔽依淅涞卣f,“阿浩已經三十歲了,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負責。你們可以愛他,可以幫他,但不可以犧牲我的女兒去填他的窟窿?!?/p>

    “你……你這個不孝女!”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個白眼狼!為了你那個小家,連自己的親媽親弟都不要了!”

    “對?!蔽尹c點頭,迎著她震驚的目光,“如果非要我在我的小家和你們的貪心中選一個,我選我的家。如果非要我在我女兒的幸福和弟弟的前途中選一個,我選我的女兒。如果守護他們,意味著要成為你們眼中的‘不孝女’和‘白眼狼’,那我認了。”

    拔掉一顆爛牙會疼,但不拔,爛掉的是整個口腔。

    我的原生家庭,就是那顆爛牙。而我,今天必須親手把它拔掉。

    我媽被我這番話徹底鎮住了。她大概從沒想過,那個一向溫順、聽話的女兒,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她張著嘴,想罵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推到她面前。

    “這里面有五萬塊錢。是我和周誠的一點心意,不是給阿浩買房的,是給你們二老養老的。密碼是你的生日?!?/p>

    “我們不需要你的臭錢!”她像被燙到一樣,把卡甩了回來。

    我沒有去撿?!板X我放在這里。從今天起,我會每個月給你們打三千塊錢作為贍養費。這是我作為女兒的義務。其他的,我無能為力?!?/p>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媽,別再試圖向孩子‘借運’了。你每借一次,孩子的人生就會被剝掉一層皮,越來越差。萱萱的運,是她自己的,誰也借不走。阿浩的運,也在他自己手里,不在他外甥女的名字里。”

    說完,我沒再看她一眼,轉身走出了咖啡館。

    推開門,外面陽光燦爛,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沒有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自由了。

    第六章

    我以為,我的決絕會換來一場曠日持久的家庭戰爭,甚至是我父母徹底的斷絕關系。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切都平靜得可怕。

    我媽沒有再給我打電話,也沒有再出現在我家門口或者萱萱的早教班。我按月打過去的贍養費,她沒有退回。那張五萬塊的卡,后來我查了流水,也被取空了。

    就好像,我們之間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他們接受了我的錢,也默認了我的“不孝”。我們成了一對靠金錢維系著最基本血緣關系的母女。

    只有電視機的音量,泄露了某些真相。

    有一次我因為要送一份文件,順路回了趟娘家。開門的是我爸,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讓開了身子。

    客廳里,電視機開著,音量調到了45。

    那是一個震耳欲聾的數字。我媽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屏幕,屏幕上花花綠綠的綜藝節目,顯然沒能進入她的眼睛。她瘦了很多,兩頰深陷,頭發也白了大半。

    看到我,她只是抬了抬眼皮,沒說話。

    我把文件放在玄關的柜子上,輕聲說:“我來拿個東西,馬上就走?!?/p>

    沒有人回應我。

    我走進我以前的房間,找到了那份文件。出來的時候,我爸叫住了我。

    他遞給我一個信封,很厚。

    “這是那五萬塊。”他聲音沙啞,“我們還沒到要靠賣外孫女名字過活的地步?!?/p>

    我沒接。

    “拿著吧?!彼研欧馊M我手里,“你媽……病了。醫生說是抑郁癥。她現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整天就是發呆,或者看電視,把聲音開到最大?!?/p>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她總說,家里太靜了,靜得瘆人。她想聽點響動。”我爸別過臉去,我看到他渾濁的眼睛里,閃著一絲水光,“你弟……林浩,他上個月辭職了。你同學介紹的那個工作,他干了不到倆月,嫌累,不干了?,F在天天在家打游戲?!?/p>

    我握著那個信封,只覺得無比沉重。

    “那先生說的話,好像都應驗了?!蔽野粥哉Z,“家里破財,你弟倒霉……是不是……是不是我們當初真的做錯了?”

    我看著他蒼老的面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沒有拿那筆錢,我把它重新放在了柜子上?!鞍?,帶我媽好好看病。錢不夠,隨時跟我說?!?/p>

    走出那個家,我的腳步無比沉重。我贏了嗎?我好像贏了,我守護了我的女兒,守護了我的小家??煽粗改傅纳n老和弟弟的墮落,我心里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化不開的悲涼。

    周誠出差回來了。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抱著我,很久都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談起這件事。

    “周誠,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問。

    “不?!彼兆∥业氖?,很用力,“你只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保護自己的孩子,是本能,不是自私?!?/p>

    “可我媽病了,我弟也……我總覺得,如果我當初……”

    “沒有如果?!彼驍辔?,“林薈,你聽著。就算你妥協了,改了名字,給了錢,你覺得一切就會好起來嗎?不會的。一個好吃懶做、指望天上掉餡餅的弟弟,一個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運勢’上的家庭,就像一個沼澤,你陷進去,只會被拖得越來越深,直到你和萱萱都被吞噬?!?/p>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很柔:“你做的,是止損。是把你和萱萱,從那個沼澤里,拔了出來。”

    【第三人稱視角】

    深夜,林浩的房間里只有鍵盤和鼠標的敲擊聲。屏幕上,游戲人物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廝殺。

    他媽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阿浩,吃點東西吧,你一天沒吃飯了?!?/p>

    林浩頭也不回,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他媽把面放在桌上,看著他沉迷游戲的樣子,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她才小聲說:“你姐今天回來了?!?/p>

    林浩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她給你爸媽錢了。讓你媽去看病?!?/p>

    “哦?!绷趾频姆磻芷降路鹪诼犚患c自己無關的事。

    “阿浩,你……就沒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讓我去謝謝她?還是讓我去給她下跪道歉?”林浩冷笑一聲,“她現在是人生贏家,老公能干,女兒可愛,我們算什么?不過是她成功路上的絆腳石,是她需要擺脫的累贅。”

    “別這么說你姐……”

    “我說的有錯嗎?”林浩猛地轉過椅子,眼睛里布滿血絲,“當初是誰跟我說,只要改了名字,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呢?名字沒改成,我工作丟了,媽你病了,家里雞飛狗跳!這就是你說的‘好起來’?”

    他媽被他吼得一個哆嗦,眼淚掉了下來。

    林浩看著她,心里的煩躁和怨恨像野草一樣瘋長。他抓起桌上的那碗面,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不要你們的‘為我好’!我變成今天這樣,都是被你們害的!”

    瓷碗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一人稱視角】

    我和周誠的關系,在經歷了這場風暴后,反而變得更加緊密。我們都明白了,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才是我們最需要守護的陣地。

    為了讓萱萱徹底擺脫這件事的影響,我們帶她去了一趟海邊。

    在黃昏的沙灘上,我和周誠牽著萱萱的手,一起看日落。

    萱萱突然問:“爸爸媽媽,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周誠蹲下來,把她抱進懷里,認真地對她說:“對。周梓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鳌?,是百木之王,代表堅強和挺拔。‘萱’,是忘憂草,代表快樂和無憂。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像大樹一樣堅強,永遠快樂無憂?!?/p>

    萱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開心地笑了。

    我看著他們父女倆,眼眶濕潤了。

    夕陽的余暉灑在海面上,金光粼粼。我知道,有些傷痕,可能永遠無法完全愈合。但生活,終究要向前看。

    第七章

    日子像流沙,不經意間,又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里,我和娘家的關系,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我依舊按月打錢,逢年過節會送些東西過去,但人很少回去。偶爾通個電話,也只是三言兩語的問候,我媽接電話的時候少,多半是我爸。

    他說,我媽的抑郁癥時好時壞,藥一直吃著。林浩依舊待在家里,靠我們給的和我爸媽的退休金過活,偶爾在網上做點代練賺些零花錢,徹底成了一個“蹲族”。

    那個家,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慢慢吞噬著所有人的生命力。

    萱萱上幼兒園了。她活潑開朗,是老師最喜歡的小朋友之一。她很喜歡自己的名字,每次在作業本上寫下“周梓萱”三個字,都一筆一劃,格外認真。那件事留下的陰影,似乎已經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徹底消散了。

    只有我知道,那道疤痕,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時常會做夢,夢見五歲的萱萱,用討好的語氣對我說:“媽媽,我叫周麗好了?!泵恳淮?,我都會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周誠說,這是我的心結。

    或許吧。

    初夏的一個清晨,我正在陽臺上給花澆水。陽光很好,微風不燥。周誠在廚房做早餐,平底鍋上煎蛋的“滋滋”聲,和萱萱在客廳里看動畫片的笑聲,交織成一首最動聽的晨曲。

    手機響了,是我爸打來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和蒼老。

    “薈薈,你……有空嗎?你媽她……她想見見萱萱?!?/p>

    我的心猛地一沉。這是兩年來,他們第一次主動提出要見萱萱。

    “她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念叨。她說,好久沒見外孫女了?!?/p>

    我沉默了。理智告訴我,應該拒絕。我好不容易才把萱萱從那個旋渦里拉出來,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影響。

    可電話那頭,我爸的呼吸聲,沉重得像一臺破舊的風箱。我仿佛能看到他佝僂著背,滿臉愁容的樣子。

    掛掉電話,我走進廚房。

    周誠正在把煎好的雞蛋盛到盤子里。他看到我的臉色,問:“怎么了?”

    “我爸打來的,說我媽想見萱萱。”

    周誠的動作停住了。他沒有立刻表態,只是看著我。

    “你怎么想?”他問。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怕……”

    “怕她又提改名的事?”

    “不,她應該不會了。我怕……我怕萱萱看到他們現在的樣子,會害怕。也怕他們看到萱萱,又會想起那些不好的事?!?/p>

    周誠擦了擦手,走到我面前,輕輕擁抱了我一下。

    “去吧?!彼f,“帶著萱萱去。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你自己?!?/p>

    我愣住了。

    “你這個心結,總要解開的?!彼粗业难劬?,目光溫和而堅定,“血緣是斷不了的。你可以選擇不原諒,但你需要去面對。面對了,才能真正放下?!?/p>

    他繼續說:“而且,也該讓萱萱知道,這個世界不全是陽光和早餐。有些親人,會犯錯,會生病,會變得不可理喻。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否定那份曾經存在過的愛。讓她去看看,讓她自己去感受。相信我們的女兒,她比你想象的要堅強?!?/p>

    我看著周誠,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好像突然有了支撐。

    下午,我帶著萱萱去了娘家。

    開門的一瞬間,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家里很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味和食物餿掉的混合氣味。我媽坐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電視。

    電視機是關著的,黑色的屏幕上,映出她蒼老而憔悴的臉。

    她瘦得脫了相,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舊衣服,頭發花白,眼神渾濁。那個曾經精明、強勢、永遠要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女人,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個被生活徹底擊垮的老人。

    看到我們,她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看著那個黑色的屏幕。

    萱萱有些害怕,緊緊攥著我的手,躲在我身后。

    我爸從房間里走出來,沖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對萱萱招招手:“萱萱,還記得外公嗎?”

    萱萱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外公好?!?/p>

    我爸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我拉著萱萱,走到沙發前。

    “媽,我們來看你了?!?/p>

    我媽的眼球動了動,慢慢地,慢慢地轉向萱萱。她的目光在萱萱臉上停留了很久,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絲光亮。

    她伸出干枯的手,顫顫巍巍地,想要去摸一摸萱萱的臉。

    萱萱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

    我的心揪了起來。

    然而,我媽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看了看自己滿是褶皺和斑點的手,又看了看萱萱粉嫩光滑的小臉,然后,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堵住了。過了好半天,她才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

    “……萱萱。”

    不是“麗麗”,是“萱萱”。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恨、憤怒、委屈,都像被抽空了一樣。

    我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媽,是我,林薈。我們來看你了?!?/p>

    她沒有看我,眼睛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萱萱,嘴里反復地、模糊不清地念著:“萱萱……我的……萱萱……”

    眼淚,從她干涸的眼角,滾落下來。

    我們沒有待太久。林浩始終沒有從他的房間里出來。

    回家的路上,萱萱一直很沉默。

    快到家時,她突然問我:“媽媽,外婆是不是生病了?”

    我點點頭:“是,外婆生了很重的病?!?/p>

    “那……她會好起來嗎?”

    “會的?!蔽艺f,“只要好好吃藥,好好休息,就會慢慢好起來的?!?/p>

    萱萱“哦”了一聲,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她又小聲說:“媽媽,外婆剛才哭了。她看起來好可憐?!?/p>

    我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回到家,夕陽正從窗戶照進來,把客廳染成一片溫暖的橘色。周誠已經下班回來了,正在廚房里忙碌。

    萱萱跑過去,抱住他的腿:“爸爸,我回來了!”

    周誠笑著把她抱起來,親了一口。

    我站在玄關,看著眼前這幅溫馨的畫面,心里五味雜陳。

    我走到廚房門口,靠在門框上。周誠正在切菜,刀刃和砧板碰撞,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

    他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回過頭來,沖我笑了笑。

    我想對他說些什么。

    或許是“謝謝你”,謝謝他一直以來的支持和理解。

    或許是“對不起”,為我曾經的懦弱和動搖。

    又或許,只是一句簡單的,“我愛你”。

    可我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我只是走過去,從背后輕輕地抱住了他。我把臉貼在他寬闊而溫暖的后背上,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那熟悉而安心的切菜聲,聽著客廳里女兒銀鈴般的笑聲。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正溫柔地擁抱著這個城市。

    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有些結,或許永遠解不開,但我們,已經學會了帶著它,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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