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誰最有福氣

《莊子·徐無鬼》記載了一個故事。

子綦有八個兒子，他自己雖有極高的修行境界，但也未能免俗，想知道兒子們未來的遭遇。

他請來算命師九方歅，為他的八個兒子看相，希望知道誰最有福氣。

九方歅說：“捆最有福氣?！?/p>

子綦驚喜地說：“他會怎么樣呢？”

九方歅說：“捆終身都會與國君一起飲食。”

意即，捆這一生的遭遇是：國君吃喝什么，他也吃喝什么。

子綦一聽這話就傷心流淚說：“我的兒子為什么會陷入這種絕境呢？”

九方歅看到子綦的異常反應，不禁責怪他說：

“與國君一起飲食，恩澤會普及到三族，何況是父母呢？現在先生聽了反而哭泣，這是拒絕福分?？磥韮鹤佑懈?，父親卻沒有福氣?！?/p>

2 怪異的征兆

子綦的一番回答，頗有莊子式的大道理了。

他說：“你怎么能夠了解這個道理，捆真的有福氣嗎？只不過是酒肉送入口鼻而已，又怎么知道酒肉是哪里來的！

我沒有畜牧而住屋西南角卻出現羊只，沒有打獵而住屋東南角卻出現鵪鶉。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教我的兒子遨游，是要遨游于天地之間。我教他們與自然同樂，教他們與大地共食；我不教他們做成事業，不教他們運用謀略，不教他們標新立異。

我教他們順從天地的實況，不因追逐外物而與此相違背，我教他們一切順其自然，而不教他們選擇什么事該做，現在居然會得到世俗的報償。

凡是有奇怪的征兆，一定有奇怪的事情，這恐怕不是我與我兒子的過錯，而是上天給他的。我因此哭泣啊。”

后續的發展似乎被子綦不幸言中。怎么回事呢？

原來沒過多久，子綦派捆去燕國辦事。

在途中，捆被強盜擄走，強盜認為四肢健全的人很難賣出去，不如把腳砍掉比較容易些，于是砍掉他的腳，把他賣到齊國。

后來捆擔任了齊康公的守門人，終身都有酒肉可吃。果然是與國君一起飲食。

3過程與結果

從這段故事看來，九方歅算命確實很準，但是他只算到結果而沒有想到過程。

像捆在過程中的遭遇，簡直是大難臨頭，并且結果雖然真有酒肉可享用，但是卻成了無腳的守門人。

試問：光有酒肉可吃，怎能算是福氣？

以寵物來說，家貓比起流浪貓或許可以說是有福。

我說“或許”，是因為《莊子·養生主》中說：

“水澤邊的野雞，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物，走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可是它們不希望被養在籠子里。養在籠子里的野雞，神態雖然旺盛，但并不愉快?！?/p>

動物尚且如此，何況是人？

一個人卑躬屈膝而得到衣食供應，難道可以說是福氣嗎？

子綦所向往的是“游于天地”，亦即“邀樂于天”、“邀食于地”，在天地萬物之中自在逍遙，其樂無窮。

這樣才算是福氣?。?/p>

由此看來，世間的福禍其實只是混淆的價值觀所設定的，不值得我們太過操心。

如果捆的遭遇算是福氣，難道他還要感謝擄走他并砍去他雙腳的那班強盜嗎？

4禍與福之間

真正修行有成的高手，才會讓看相算命的人知難而退；

一般人的面相總是會泄漏命運的跡象，而讓算命的人一猜就中。

問題在于：預測命運是一回事，對命運是吉是兇的判斷則是另一回事。

研究《易經》的人知道占卦的方法，也明白64卦與384爻的吉兇占驗之說，但是更值得關注的原則，卻是這兩點：

第一，“天道無吉兇”。

因為任何卦象都是天道運行變化中的一環，再共同形成一個完整的因果大網。

既然這是一個整體，彼與此不可分離來談，又何必計較誰吉誰兇？

第二，“吉兇來自人的欲望”。

有欲望才有吉兇，所以趨吉避兇的上策是減少欲望。

莊子深化這一觀點，提出福與禍不但相生相倚，不但出于人的欲望，并且很可能陰錯陽差到讓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因此，算命斷得好運，但是獲得好運的過程與結果完全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