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枯井九年不出水,幼童扔石頭下去當晚下暴雨,第二天全村傻眼
我叫李衛民,一個在李家村土生土長的木匠。
這手藝,是爺爺傳給我爹,我爹又傳給我的。傳到我這兒,怕是就要斷了。
我兒子李軍,大學畢業后留在了省城,說啥也不肯回來。他說,爸,都什么年代了,誰還稀罕你那些榫卯結構?城里都是流水線下來的家具,便宜,樣子還多。
我捏著手里的刨花,沒言語。刨花薄得像蟬翼,卷著圈兒,散發著柏木獨有的清香。
這香氣,他不懂。
村東頭有口老井,聽我爺爺說,是前清那會兒打的,井壁都是大青石壘的,嚴絲合縫,冬暖夏涼。
我小時候,全村都吃這口井里的水。那水,甜絲絲的,帶著一股子涼氣,夏天喝一口,能從嗓子眼兒舒坦到腳底心。
可不知怎么的,從九年前開始,這井就漸漸干了。
一開始是水位下降,得用更長的繩子,后來,就只剩下井底一汪渾泥,最后,連泥都干裂成了龜殼紋。
村里請了專家來看,又是探測儀又是抽樣分析,最后搖搖頭,說地下水位整體下降,這井,廢了。
廢了。
這兩個字,像鑿子一樣,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村里打了機井,家家戶戶通了自來水,方便是方便了,可那水龍頭里流出來的水,總帶著一股子漂白粉的味兒。
沒人再惦記那口老井。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村東頭,像個被時代遺忘的老人,井口蓋著一塊厚重的水泥板,上面落滿了枯葉和塵土。
只有我,偶爾路過,會停下來,摸一摸那被井繩磨出深溝的青石,心里空落落的。
這天是周末,兒子李軍難得帶孫子樂樂回來。
樂樂六歲,在城里長大,看什么都新鮮。他追著土狗跑,攆著母雞叫,玩得滿頭大汗。
午后,日頭毒得很,知了在樹上扯著嗓子喊,空氣都像是凝固了。
我帶著樂樂在村里溜達,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老井邊上。
“爺爺,這是什么?”樂樂指著那被水泥板蓋住的井口問。
“這是口井,以前,爺爺就是喝這里面的水長大的?!蔽叶紫聛?,聲音有些發澀。
樂樂好奇地趴在水泥板上,側著耳朵聽了聽,又用小拳頭敲了敲。
“里面是空的嗎?”
“嗯,沒水了,干了九年了。”
他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比他的拳頭還小點。
“爺爺,我能把它扔下去聽個響嗎?”
我遲疑了一下。這井,對村里人來說已經是個死物,但對我,它還活著,像個沉睡的老伙計。
可看著孫子那充滿期盼的眼神,我又不忍心拒絕。
“扔吧,輕點兒。”
樂樂捏著石子,踮起腳,從水泥板和井沿的縫隙里,小心翼翼地把石子滑了下去。
我們倆都屏住呼吸,側耳聽著。
預想中的“咚”聲沒有傳來。
井里,死一般的寂靜。
樂樂有點失望,“爺爺,它怎么不響?。俊?/p>
我也納悶,這井深得很,石子下去,怎么會沒動靜?
或許是井底的干泥太厚,把聲音給吞了。我只能這么想。
“可能……是泥太厚了?!蔽遗呐乃男∧X袋,“走,回家吃西瓜去。”
李軍看我領著樂樂從村東頭回來,眉頭就皺了起來。
“爸,你又帶他去那破井邊了?不安全?!?/p>
“我看著呢,能有啥不安全的。”我把樂得滿頭大汗的樂樂推給他,“去,給你兒子洗把臉?!?/p>
李軍接過毛巾,一邊給樂樂擦臉,一邊小聲嘟囔:“那井邪門的很,都說底下連著陰曹地府,您別總往那兒湊?!?/p>
我心里一陣火氣。
“胡說八道!你小時候發燒,你媽半夜去求來的井水給你擦身子,你都忘了?”
李軍不說話了,低著頭,算是默認。
晚飯的時候,天就陰沉下來了。
沒有一絲風,悶得人喘不過氣。黑壓壓的云,像一塊巨大的鍋蓋,把整個李家村都扣在了底下。
天,要下雨了。
而且,看這架勢,是場暴雨。
果然,第一聲雷,像戰鼓一樣,在天邊滾過。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頂的瓦片上,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閃電不時地撕裂夜空,把院子照得慘白。
李軍趕緊去關窗戶,嘴里念叨著:“這雨下得真邪乎,多少年沒見過這么大的雨了?!?/p>
我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端著一杯熱茶,聽著外面的雨聲,心里卻莫名地,總想著下午那顆扔進井里的小石子。
那顆沒有回音的石子。
這雨,下了一整夜。
我幾乎也是一夜沒睡,聽著雨聲從狂暴到淅瀝,再到天亮前的停歇。
心里,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
第1章 一夜驚雷井水還
天剛蒙蒙亮,雨停了。
空氣里滿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味,被雨水沖刷過的村莊,顯得格外干凈。
我起了個大早,想去地里看看,這么大的雨,別把剛種下的秧苗給淹了。
李軍和樂樂還在睡。城里人,沒我們莊稼人起得早。
我穿上膠鞋,扛著鋤頭,走出了院門。
村里的小路,到處是積水,一腳踩下去,泥水就沒過了腳踝。
幾個起得早的村民,也扛著農具,三三兩兩地往地里走,見了面,都感嘆昨晚那場雨下得及時,也下得兇猛。
“衛民哥,起這么早啊。”鄰居家的二柱子趕了上來。
“去地里看看?!蔽尹c點頭。
“昨晚那雨,把我家的雞窩都給沖塌了一角,你家沒事吧?”
“沒事,我家的地勢高?!?/p>
我們倆一邊聊著,一邊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東頭。
離那口老井還有幾十米遠,我就聞到了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不是雨后泥土的腥氣,也不是青草的香氣。
那是一股……清冽的,帶著絲絲甜味的水汽。
這味道,我太熟悉了。
是那口老井里的水的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二柱子也聞到了,他使勁吸了吸鼻子,一臉困惑:“咦?啥味兒啊這是?怪好聞的?!?/p>
等我們走到井邊,兩個人都愣住了。
那塊蓋在井口的厚重水泥板,不知什么時候,被人挪開了一道一尺多寬的口子。
一股股白色的水汽,正從那道口子里絲絲縷縷地冒出來,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凝成一團淡淡的霧。
那股清甜的水味,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
我丟下鋤頭,幾步沖了過去,趴在井沿上,朝里望去。
我的天!
井里,竟然有水!
滿滿的一井水!
清澈的井水,在晨光下,泛著幽幽的青光,水面離井口不過一兩米,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水面倒映著我震驚的臉。
“水……水……”二柱子也湊了過來,他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完整了,“衛民哥……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沒回答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九年了。
整整九年,這口井滴水未見,怎么一夜暴雨之后,就滿了?
難道是昨晚的雨水灌進去的?
不可能!
這井口的地勢比周圍要高出一截,就算下再大的雨,雨水也只會往四周流,根本灌不進井里。
而且,就算灌進去了,也不可能是一夜之間就灌滿這么深的一口井?。?/p>
“神仙顯靈了!肯定是井神爺顯靈了!”二柱子突然一拍大腿,滿臉激動地喊了起來。
他這一嗓子,把附近幾個村民都給吸引了過來。
大家圍在井邊,看到井里滿滿的水,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
“老天爺啊,這井真的活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誰掐我一下!”
“肯定是昨天樂樂那孩子,把井神爺給叫醒了!”一個聲音突然冒出來。
說話的是三嬸。她昨天下午買菜路過,正好看見我帶著樂樂在井邊玩。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衛民,昨天是不是你家小孫子,往井里扔了塊石頭?”三嬸眼神亮晶晶地問。
這事瞞不住,我只能點了點頭。
“哎呀!”人群里立刻炸開了鍋。
“我就說嘛!肯定是那孩子有福氣,是童子之身,一塊石頭就把龍王爺給請出來了!”
“可不是嘛!這叫‘童子開泉’,是祥瑞啊!”
“我們李家村要轉運了!”
村民們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離譜。
有人甚至當場就跪了下來,對著井口磕頭,嘴里念念有 "井神爺保佑"。
我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心里五味雜陳。
我是一個木匠,我信的是手里的尺子,信的是卯榫的嚴絲合縫,信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我不信什么鬼神。
這井里突然有水,一定有它的道理。
可眼下,沒人聽我的道理。他們只愿意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一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奇跡。
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半個鐘頭,就傳遍了整個李家村。
連村長王富貴都聞訊趕來了。
王富貴是個精明人,他擠進人群,探頭往井里看了看,臉上先是震驚,隨即就換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眾人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等周圍安靜下來,他才開口,聲音洪亮:“這口老井,是我們李家村的根!現在,它枯井逢春,說明什么?說明我們李家村風水好,有神靈庇佑!”
村民們立刻附和起來。
“村長說得對!”
王富貴擺了擺手,繼續說:“這可是我們村的大喜事!我看這樣,大家先回去,別都圍在這兒。我馬上聯系鎮上,把這個好消息報上去!這口‘神井’,我們一定要保護好,開發好!”
開發好?
我聽到這三個字,心里猛地一沉。
我看著王富貴那張因為興奮而微微發紅的臉,一種不祥的預感,像井里的涼氣一樣,慢慢地爬上了我的心頭。
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就收場了。
我默默地撿起地上的鋤頭,轉身離開了喧鬧的人群。
回到家,李軍和樂樂已經起床了。
李軍正拿著手機,一臉興奮地對我說:“爸,我剛看村里的微信群,都傳瘋了!說東頭那口枯井,因為樂樂扔了塊石頭,就出水了!他們都說樂樂是福星下凡呢!還有人發了照片,真的滿滿一井水!”
他把手機遞到我面前,屏幕上正是那口井的照片,周圍圍滿了人。
樂樂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聽著,大眼睛里充滿了好奇和一點點小得意。
“爺爺,我讓井里有水了嗎?”
我看著孫子天真的臉,又看了看兒子那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心里嘆了口氣。
我拉過一張板凳坐下,聲音有些疲憊。
“李軍,你也是讀過大學的人,怎么也信這些?”
李軍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不以為然地說:“爸,信不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全村人都這么認為。這是好事??!你想想,‘神井’、‘福童’,這要是傳出去,得是多大的噱頭?”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噱頭?你要這個噱頭干什么?”
李軍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湊近我,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
“爸,這是個商機?。〈彘L剛才在群里說了,要開發‘神井’,搞旅游!你想想,咱們家就是‘福童’的家,到時候,在門口掛個牌子,賣點紀念品,或者搞個農家樂,那錢不就來了嗎?”
“你……你混賬!”我氣得手都抖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
“錢錢錢!你腦子里除了錢,還有什么?”
“你爺爺,你太爺爺,都是靠手藝吃飯的本分人!我們李家的臉,不能讓你拿去這么丟!”
我的聲音很大,嚇得樂樂往他爸爸身后躲了躲。
李軍的臉也漲紅了,他梗著脖子反駁道:“爸!我怎么丟臉了?我這是憑腦子賺錢!現在是什么社會了?您守著那套老黃歷,能當飯吃嗎?您看看您自己,干了一輩子木匠,累出一身病,到頭來攢了幾個錢?”
“我這不叫守著老黃歷!我這叫守著本分!守著良心!”我氣得胸口發悶。
“良心能值幾個錢?”李軍脫口而出。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我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突然覺得無比的悲哀。
我辛辛苦苦供他讀大學,是希望他有知識,有見識,明事理。
可到頭來,他學到的,就是用“商機”和“噱頭”來衡量一切嗎?
我們父子倆,終究是說不到一塊兒去了。
第2章 神井風波初掀起
村里那口井,徹底火了。
王富貴行動很快,當天就用紅布把井口周圍一圈給圍了起來,旁邊還立了塊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李家村神井,請勿靠近”。
他還真去鎮上匯報了。
第二天,鎮上的宣傳干事就帶著電視臺的人來了。
長槍短炮的,對著那口井一通猛拍。
王富貴穿了件嶄新的白襯衫,站在鏡頭前,滿面紅光,唾沫橫飛地講述著“枯井九年,童子開泉”的傳奇故事。
他把樂樂扔石頭的那一幕,描繪得神乎其神,說當時是“霞光滿天,紫氣東來”。
我聽著都覺得臉紅。
那天下午明明是陰云密布,悶熱難當。
記者還想采訪樂樂。
李軍一聽,眼睛都亮了,趕緊把樂樂從屋里拉出來,教他說:“樂樂,待會兒叔叔問你,你就說,你感覺井里有龍王爺爺在叫你,你就扔了塊石頭把它叫醒了?!?/p>
樂樂眨巴著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爸。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把樂樂一把拉到身后。
“孩子還小,不懂事,別問他了?!蔽覍δ怯浾哒f。
記者有些意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臉不悅的李軍。
王富貴趕緊打圓場:“這是孩子的爺爺,老人家比較低調?!?/p>
說著,他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衛民哥,你這是干啥?這是多好的宣傳機會啊!讓樂樂上個電視,咱們村,咱們家,都有面子!”
“我不要這種面子?!蔽铱粗?,說得斬釘截鐵,“富貴,這井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沒數嗎?非要裝神弄鬼,把事情鬧這么大?”
王富貴的臉色沉了下來。
“衛民哥,我敬你是長輩,才跟你好聲好氣說話?,F在全村人都指著這口井改善生活,你別在這兒擋大家的財路!”
“靠弄虛作假得來的財路,能長久嗎?”我反問。
“長久不長久,也比守著你那木匠活兒強!”王富貴甩下一句話,扭頭就走了。
采訪最終還是沒采成樂樂。
但電視臺的報道一播,李家村的“神井”算是徹底出了名。
一撥又一撥的人,從十里八鄉趕來看熱鬧。
有好奇的,有求神的,還有專門帶著瓶瓶罐罐來求“神水”的。
村口的小賣部,礦泉水瓶子都賣斷了貨。
王富貴趁熱打鐵,在村委會開了個會,商議成立“李家村神井旅游開發有限公司”。
他提議,由村集體占大頭,然后村民可以入股。
他還特意提到了我們家。
“這次神井能重見天日,衛民哥家的孫子樂樂,是頭功!我提議,給衛民哥家百分之五的干股,大家沒意見吧?”
村民們自然沒意見,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李軍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一晚上沒睡好。
他拿著筆和紙,在屋里算來算去。
“爸,百分之五的干股啊!村長說了,初步估算,等旅游開發起來,一年少說也有幾十萬的收入。百分之五,那就是好幾萬!夠您養老了!”
我坐在院子里,編著一個給樂樂做的小竹馬,頭也沒抬。
“這錢,我不要?!?/p>
“爸!”李軍把筆往桌上一拍,急了,“您怎么就這么犟呢?白給的錢為什么不要?這是咱們應得的!”
“不干凈的錢,我不要。”我手里的竹篾,被我勒得緊緊的。
“怎么就不干凈了?這是全村人同意的!”
“李軍,”我抬起頭,看著他,“你告訴我,你真的相信,是樂樂一塊石頭,讓井里出水的嗎?”
李軍被我問得一愣,眼神有些閃躲。
他支支吾吾地說:“這……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不,這很重要。”我的聲音不大,但很堅定,“人活著,得講個‘理’字。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井里的水,來得蹊蹺,我們就得把這個‘理’弄明白了。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拿去騙人,換錢?!?/p>
“爸,您就是想得太多了!”李軍一臉的無奈和不解,“現在是快節奏的社會,誰有空跟您去弄明白那個‘理’?大家要的是結果,是效益!您守著那些虛無縹緲的道理,有什么用?”
“有用?!蔽艺酒鹕恚闷鹁幒玫男≈耨R,走到他面前。
“它能讓我晚上睡得著覺,能讓我死了以后,有臉去見你爺爺。”
說完,我把竹馬遞給樂樂,走進了我的木工房。
滿屋的木頭香氣,讓我煩躁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我拿起一塊木料,開始刨。
木工房外面,是李軍和王富貴他們商量著如何“開發”神井的喧鬧聲。
木工房里面,是我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刨木頭的聲音。
我們就這樣,被一堵墻,隔成了兩個世界。
接下來的幾天,村里越來越熱鬧。
王富貴找人把井邊的路修了,還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擺上香案,請人來賣香火。
井水被當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藥”。
有說喝了腰不疼了的,有說洗了眼睛更亮了的,傳得神乎其神。
我看著那些虔誠地磕頭、求水的人,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這水是好水。但它好,是因為它本來的水質,而不是因為什么虛無縹縹的“神力”。
把一份好東西,用欺騙的方式包裝起來,賣出一個虛高的價錢。
這在我看來,是對那份好東西的侮辱。
也是對人的侮辱。
我決定,我得把這井水出水的原因,弄個水落石出。
不為別的,就為我心里那個“理”字。
也為了不讓我兒子,在這條歪路上,越走越遠。
第3章 尋根究底問舊事
要想弄明白井的事,就得從這井的根兒上找起。
我爹活著的時候,跟我聊過這口井。
他說,這井是李家先人請了高人來打的。那高人不僅會看風水,更懂水脈。
他說這井的位置,叫“龍抬頭”,是方圓幾十里水脈匯集的地方。
所以這井里的水,才格外甘甜,也從沒干過。
可為什么九年前就干了呢?
我爹已經不在了,能問的人,只有村里最年長的九爺了。
九爺今年九十有三,耳朵有點背,但腦子還清楚。他年輕的時候,跟著我爺爺干過活,算是我的長輩。
我提了兩瓶酒,一包點心,去了九爺家。
九爺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樹下,瞇著眼睛打盹。
“九爺?!蔽易哌^去,輕輕喊了一聲。
他睜開眼,看了我半天,才認出來。
“是衛民啊,快坐?!?/p>
我把東西放下,在他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
“九爺,我來,是想跟您打聽打untold那口老井的事?!蔽覝惖剿叄舐曊f。
“老井?”九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那井……聽說出水了?”
“是,滿了?!?/p>
“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就知道,那井,死不了。”
我心里一動,趕緊問:“九爺,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九爺沒有直接回答我,他指了指屋里。
“扶我進去,柜子底下有個箱子,你幫我拿出來?!?/p>
我扶著他顫顫巍巍地進了屋。屋里光線很暗,一股陳舊的味道。
在墻角的舊木柜底下,我找到了一個落滿灰塵的樟木箱子。
箱子很沉。
我把它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打開。
一股樟腦和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
箱子里,都是些老物件,發黃的地契,幾塊碎銀子,還有一本用藍布包著的線裝書。
九爺指了指那本書。
“這是你爺爺當年留給我的。他說,他是木匠,我是石匠,這東西,放我這兒,更合適?!?/p>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藍布包,里面是一本手繪的冊子,紙張已經泛黃發脆。
封面上,用毛筆寫著四個字:《堪輿水經》。
我翻開冊子,里面畫的,不是什么風水陣法,而是一幅幅極其精細的結構圖。
是關于那口井的。
我這才看明白,我們村這口井,根本不是一口簡單的豎井!
它的下面,是一個極其復雜和巧妙的系統。
冊子上畫著,井身下去十幾米后,并不是直接通到地下水層,而是連接著四條用青石板砌成的地下暗渠。
這四條暗渠,像章魚的觸手一樣,向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延伸出去,短的幾十米,長的甚至有上百米。
它們像一張巨大的網,鋪設在村子地下的含水層里,緩緩地收集著地下水,最后再匯集到井中。
我看得手心都出汗了。
這不就是古代的水利工程,“坎兒井”嗎?
我曾在書上看到過,那是古代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沒想到,我們村的這口井,竟然也是這樣的結構!
“這……這……”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九爺在一旁,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應,慢慢地說:“你爺爺說過,咱們這兒的地下水,不像南方,不是一條大河,而是像人身上的血脈,是一絲一絲的。打一口直井,碰上一條脈,水就多,碰不上,就沒水。咱們的祖宗,就想出了這個法子,用暗渠把周圍的水脈都連起來,這樣,井里就永遠有水了?!?/p>
我恍然大悟。
難怪這井水甘甜,因為它匯集的是最精華的淺層地下水。
難怪這井能幾百年不干,因為它有一個如此龐大的集水系統。
“那……那為什么九年前會干了呢?”我追問。
九爺嘆了口氣。
“老了,跟人一樣,機器老了,也會出毛病。你爺爺說,這暗渠,最怕的就是堵。時間長了,泥沙淤積,或者地殼稍微有點變動,就可能把哪條渠給堵死了。”
“一條堵了,還有三條。要是堵得多了,水過不來,井,自然就干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好像抓住了一些關鍵的東西。
“九爺,那這暗渠,有辦法疏通嗎?”
“有?!本艩旤c了點頭,“你看這圖上,每一條暗渠的末端,都有一個通氣孔,也叫‘天井’。就是為了方便下去清理淤泥的。只是……這些天井的位置,都隱蔽得很,時間長了,怕是沒人記得在什么地方了。”
我低頭,仔細看著圖紙。
圖上,確實在四條暗渠的末端,都標注了小小的圓圈,旁邊寫著“天井”二字。
我再仔細一看,其中一個天井的位置,我竟然覺得有點眼熟。
它標注在村東頭,離老井不遠的一片小樹林里。
那地方,現在是一片荒地,長滿了雜草。
等等!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道閃電劈過。
我突然想起來了!
九年前,村里修路,為了取土墊路基,正好就是在村東頭那片小樹林的位置,挖了一個大坑!
當時,我還去看過熱鬧。挖土機挖了很深,后來路修好了,那坑也沒人管,慢慢地就被周圍的土給填上了,后來又長滿了草,就沒人記得了。
難道……
難道是那次挖土,把其中一條主暗渠給挖斷了?或者,是把一個關鍵的“天井”給堵死了?
我越想越覺得可能!
那條暗渠被堵,導致整個水系循環不暢,泥沙開始在其他暗渠里加速淤積,最終,在九年前,徹底堵死了所有的來水通道。
所以,井才干了!
那現在為什么又出水了?
我猛地想起了樂樂扔下去的那塊小石頭!
那塊沒有回音的石頭!
它沒有發出“咚”的落地聲,不是因為井底的泥厚。
而是因為,它根本沒掉到井底!
井壁上,常年被水汽浸潤,長滿了青苔,非常濕滑。
那塊小石頭,是不是順著濕滑的井壁滾了下去,恰好就滾進了其中一條暗渠的入口?
而那條暗渠里,因為堵塞,積壓了九年的水壓!
那塊小石頭,就像一個微不足道的扳機,滾進去之后,也許是撞到了某個脆弱的淤積點,引起了連鎖反應。
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點的松動,導致了整個堵塞結構的崩潰!
然后,被堵了九年的地下水,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貫通了渠道!
而昨晚那場暴雨,并不是讓井出水的原因。
它只是一個巧合。
一個讓所有人都把“因”和“果”搞混了的,天大的巧合!
真相,似乎就在我眼前了。
我激動地站起來,緊緊握著那本《堪輿水經》。
“九爺!我想,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九爺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衛民,你像你爺爺。是個認死理的人?!?/p>
“這世上的事,都有個‘理’字在里頭。鬼神,都是人心里造出來的。”
“去吧,把這個‘理’,弄個明明白白?!?/p>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44章 一把尺子量人心
我拿著那本《堪輿水經》,心里像揣了一團火。
我必須去驗證我的猜想。
但我不能就這么大張旗鼓地去?,F在“神井”的風頭正盛,王富貴他們正做著發財夢,我要是說這井不是神仙顯靈,而是水管子堵了又通了,他們能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得找到證據。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找到那幾個被遺忘的“天井”。
根據圖紙上的標注,和我的記憶,我把第一個目標,鎖定在了村西頭老楊家廢棄的菜園子。
圖上說,這里有一個天井。
我找了個下午,趁著村里人大多在家歇晌的時候,一個人扛著鐵鍬去了。

那菜園子已經荒了很久,雜草長得比人都高。
我按照圖紙上的方位,用步子大概丈量了一下距離。
就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的旁邊。
我用鐵鍬撥開厚厚的雜草,開始往下挖。
挖了大概半米深,鐵鍬“當”的一聲,碰到了一塊硬物。
我心里一喜,趕緊用手扒開周圍的土。
一塊青石板,露了出來。
和我家院子里鋪路的石板一模一樣!
我用鐵鍬的邊緣,小心地撬開石板。
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在我面前。
洞口不大,也就臉盆大小,一股潮濕、陰涼的風,從里面吹出來。
我趴在洞口,朝里望去。
下面黑漆漆的,但能隱約聽到“嘩嘩”的水聲。
就是這里!
我找到了!
我激動得手都有些發抖。
我把石板蓋好,又用土和雜草偽裝起來,然后去了第二個,第三個……
花了兩天時間,我把圖紙上標注的四個天井,全都找到了。
它們有的在廢棄的宅基地里,有的在亂石堆下,都被歲月和塵土掩蓋了。
但它們都還在。
而且,每一個天井下面,都能聽到清晰的水流聲。
這證明,整個地下水渠系統,已經恢復了運轉。
我的猜想,是對的。
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我要下到井里去,親眼看一看,那幾條暗渠的入口,是不是真的通了。
這事,有危險。
井里九年沒通過風,下面可能有沼氣。
我得準備準備。
我先是去鎮上,買了一捆最結實的尼龍繩,一個安全帽,還有一個能戴在頭上的礦燈。
然后,我又抓了幾只雞,做了個實驗。
我把雞用繩子拴住,吊進井里,過了一會兒再拉上來。
雞活蹦亂跳的。
反復試了幾次,都一樣。
這說明,井下的空氣是流通的,沒有致命的毒氣。
流通的空氣……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我的猜想——那幾個天井,起到了通風的作用。
一切準備就緒。
我決定,就在今天晚上行動。
我不能讓李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攔著我,還會把事情捅到王富貴那里去。
晚飯后,我借口說木工房里還有點活沒干完,就一個人去了工房。
我等到深夜,估摸著全村人都睡熟了。
我換上一身結實的舊衣服,帶上我的工具,悄悄地出了門。
夜色如墨。
村里一片寂靜,只有幾聲狗叫,從遠處傳來。
我繞開大路,專門挑小道走,來到了村東頭的老井邊。
王富貴他們搭的那個棚子,在夜色里像個黑黢黢的怪獸。
香案上,還有沒燒完的香頭,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像鬼火。
我沒理會這些。
我把繩子的一頭,牢牢地系在井邊一棵最粗壯的老槐樹上,另一頭,在自己腰上纏了幾圈,打了個死結。
戴上安全帽,打開礦燈。
深吸一口氣,我翻過井沿,雙腳蹬著井壁,一點一點地,滑向那片未知的黑暗。
井壁很滑,長滿了青苔。
越往下,空氣越是陰冷潮濕。
礦燈的光柱,在黑暗中,只能照亮我面前的一小片地方。
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打鼓一樣。
大概下降了十幾米,我的腳,踩到了水面。
冰涼的井水,瞬間浸透了我的鞋子。
我用手電往下照了照,水很清,但深不見底。
我穩住身子,開始在井壁上尋找。
根據圖紙,暗渠的入口,應該就在這個深度。
我舉著礦燈,一寸一寸地掃視著井壁。
很快,我找到了第一個。
一個半米見方的洞口,黑洞洞的,像一張嘴。
洞口的邊緣,有明顯的水流沖刷過的痕跡。一股強勁的水流,正從里面“嘩嘩”地涌出來,注入井中。
我心中一陣狂喜!
我找到了!
我繼續橫向移動,很快,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四個暗渠的入口,全都找到了!
而且,每一個入口,都有水流涌出!
其中,正東方向的那個入口,水流最大,也最急。
我用礦燈往里照了照。
能看到,渠壁上,有一道很新的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刮過一樣。
是那塊小石頭!
就是它!
它從這里滾了進去,引發了這一切!
所有的謎團,在這一刻,全部解開了。
沒有什么神仙,沒有什么龍王。
只有我們祖先的智慧,和一塊小石頭引發的物理反應。
我吊在井里,看著這偉大的工程,心里充滿了敬畏。
這才是真正的“神跡”!
是勞動人民用雙手和智慧,創造出來的神跡!
我心滿意足,準備上去。
可就在這時,井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爸?”
是李軍!
我心里一驚,抬頭望去。
井口,站著一個人影,正拿著手電筒往下照。
“爸!您怎么在下面?您快上來!危險!”李軍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急和恐懼。
我沒工夫想他怎么會來。
“我沒事!我馬上就上去!”我沖著上面喊。
我手腳并用,順著繩子往上爬。
快到井口的時候,李軍和另一個人,伸出手,一把將我拉了上來。
另一個人,是王富貴。
他倆身后,還站著好幾個村民,都是被李軍叫來的。
我一上來,李軍就撲了過來,抓著我的胳膊,上下打量。
“爸,您沒事吧?您嚇死我了!您這么大年紀了,怎么能一個人下井呢?”他眼圈都紅了。
王富貴的臉色,卻難看得很。
他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礦燈和腰上的繩子,又看了看我身后那口井。
“衛民哥,這大半夜的,你下井干什么?”他的聲音,冷得像井水。
我喘了口氣,站直了身子。
我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
我從懷里,掏出那本用布包著的《堪輿水經》。
“富貴,還有大家。我知道你們都想知道,這井,為什么會出水?!?/p>
“現在,我就告訴你們答案。”
第5章 真相大白人心亂
我把《堪輿水經》攤開在地上,用礦燈照著。
夜風吹過,泛黃的紙張嘩嘩作響,像是在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歷史。
我指著圖紙,從這口井的坎兒井結構,講到四條暗渠的原理,再講到天井的作用。
我講得很慢,很仔細。
周圍的村民,一開始還帶著懷疑和不解,但聽著聽著,他們的表情,漸漸變了。
從驚奇,到震撼,再到恍然大悟。
他們都是莊稼人,或許不懂什么復雜的物理原理,但他們能看懂這圖紙上,一筆一劃勾勒出的,那種屬于勞動者的,樸素而偉大的智慧。
“……所以,九年前井會干,是因為村東頭修路挖土,堵死了一條關鍵的暗渠和天井,導致整個水系癱瘓,泥沙淤積。”
“而前幾天井會出水,不是因為樂樂是什么福星,也不是什么神仙顯靈?!?/p>
我頓了頓,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李軍和樂樂。
“是因為樂樂扔下去的那塊小石頭,順著井壁滑進了東邊那條暗渠的入口,碰巧,它撞開了最脆弱的那個淤積點,巨大的水壓,瞬間沖開了堵了九年的通道。”
“昨晚那場暴雨,只是一個巧合。一個讓我們所有人都誤會了的巧合?!?/p>
我說完了。
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風聲,和遠處傳來的蟲鳴。
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都在消化我剛才說的這番話。
這個真相,遠比“神仙顯靈”的故事要復雜,但也遠比那個故事,要來得更加震撼人心。
過了許久,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是九爺。他不知什么時候,也披著衣服,被人扶著過來了。
“衛民……說的,都是真的?!?/p>
“我年輕的時候,聽你爺爺提過。他說,這井,是咱們李家村的‘心’。那些暗渠,就是‘脈’。心要跳,脈要通。脈絡通了,村子,才能活。”
九爺的話,像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湖面。
村民們開始竊竊私語。
“原來是這樣啊……”
“我說呢,哪有那么神的事。”
“咱們的祖宗,可真了不起!”
“這么說,咱們拜了半天,拜了個烏龍?”
人群里的風向,開始變了。
從對“神跡”的狂熱,轉向了對祖先智慧的敬佩,和對自己之前行為的一絲絲尷尬。
王富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精心策劃的“神井”故事,被我當著全村人的面,給拆穿了。
他那個“旅游開發”的發財夢,眼看就要泡湯了。
他很不甘心。
“李衛民!”他突然指著我,厲聲喝道,“你說的這些,誰能證明?就憑這一本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破書?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村里能靠這口井富起來,故意在這兒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我沒有胡說!”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圖上標的四個天井,我都找到了!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去看!”
“就算有天井又怎么樣?”王富貴還在嘴硬,“那也證明不了你說的就是真的!大家說,你們是信衛民的一面之詞,還是信我們親眼看到的神跡?”
他試圖煽動村民。
但這一次,響應他的人,不多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充滿了猶豫。
真相和利益,擺在了他們面前。
就在這時,我的兒子李軍,突然站了出來。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旁邊,臉色變幻不定。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以為,他會站在王富貴那邊。
畢竟,那個“神井”的計劃里,有他最看重的“商機”和“利益”。
但他沒有。
他走到我身邊,拿起地上的那本《堪輿水經》,小心地拍了拍上面的土。
然后,他轉向王富貴,轉向所有的村民。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清晰。
“我信我爸?!?/p>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李軍看著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有愧疚,有敬佩,還有一絲終于醒悟過來的清明。
“前幾天,是我不對。我被錢迷了心竅?!?/p>
“我爸半夜一個人下井,我一開始以為,他是想不開,要……要做傻事。我嚇壞了,趕緊去找村長,叫人來救他?!?/p>
“可我到了井邊,用手電一照,看到他不是在尋死,而是在……在井壁上摸索著什么。他那個樣子,就像……就像我爸平時在他的木工房里,對著一塊木頭,仔細端詳,琢磨怎么下第一刀的樣子。”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p>
“我爸他不是在跟誰作對,他也不是要擋誰的財路。他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的道理?!?/p>
“就像他做木匠活,一根卯,就要對上一根榫,分毫不差。這是他的‘理’。”
“我們家,我爺爺,我太爺爺,都是這樣的人。他們信的,不是虛無縹縹的運氣,而是自己手里的手藝,和心里的那把尺子?!?/p>
李軍說著,眼眶紅了。
他轉向王富貴,聲音提高了幾分。
“村長,我們想賺錢,想過好日子,這沒錯。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p>
“靠欺騙,靠編造一個‘神話’來吸引游客,就算能掙到錢,我們晚上能睡得安穩嗎?我們怎么跟我們的后代說,我們李家村,是靠撒謊發的家?”
“這口井,真正的‘神’,不是什么井神爺。而是我們祖宗留下來的智慧!這才是我們李家村最寶貴的財富!我們應該做的,是把這個故事,把這種精神,傳下去!而不是用一個謊言,去把它掩蓋掉!”
李軍的這番話,擲地有聲。
像一把重錘,敲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王富貴的臉,徹底白了。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村民們,都低下了頭。
他們臉上的狂熱和投機,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反思。
我看著我的兒子,這個曾經讓我失望,讓我痛心的兒子。
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他長大了。
他終于讀懂了我,讀懂了我們這個家,代代相傳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不是木匠的手藝。
那是一種精神。
一種叫做“較真”,叫做“本分”,叫做“良心”的精神。
我的眼眶,也濕了。
第6章 水流千里歸大海
“神井”的風波,就這么平息了。
王富貴沒再提開發旅游的事。他第二天就找人,把井邊那個棚子和香案都給拆了,那塊寫著“神井”的牌子,也被他一斧子劈成了柴火。
他見了我就繞道走,好幾天都沒跟我說話。
我知道他心里有氣,但我不在乎。
村里人對我的態度,也變了。
以前,他們覺得我是個不合群的怪老頭,守著過時的手藝,不懂變通。
現在,他們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重。
路過我家門口,會主動跟我打個招呼,喊一聲“衛民叔”。
他們不再去井邊求神拜佛,但去井里打水的人,卻越來越多了。
大家都說,還是老井的水好喝,泡出來的茶都格外香。
那口井,又恢復了它本來的樣子。
它不再是“神井”,但它成了全村人心里的“根井”。
李軍沒有回城。
他向公司請了長假,留在了村里。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整天抱著手機,研究那些“風口”和“項目”。
他開始跟著我,鉆進了我的木工房。
“爸,您教我做木工吧?!彼麑ξ艺f。
我看著他,有些意外。
“你不是說,這都是老掉牙的東西嗎?”
李軍的臉紅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現在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會過時的。”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墨斗。
“就像這根墨線,彈出來,就是直的。這就是規矩,是根本。做人,也得有這么一根線在心里?!?/p>
我沒再說什么,遞給了他一把刨子。
“先從刨木頭開始吧。”
李軍學得很認真。
他的手,不像我,白凈,修長,是敲鍵盤的手。
剛開始,他連刨子都拿不穩,不是刨深了,就是刨淺了,手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
但他沒叫一聲苦。
每天,木工房里,都回響著我們父子倆的刨木聲。
那聲音,此起彼伏,像是在對話。
我們聊得不多,但我覺得,我們父子倆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近過。
樂樂也喜歡待在木工房里。
他會撿起我們刨下來的刨花,堆成小山,或者學著我的樣子,拿著一小塊木頭,煞有介事地比劃。
有一天,李軍正在練習開榫頭。
他量了又量,畫了又畫,下鑿子的時候,還是偏了一點。
他有些懊惱地把那塊木頭扔到一邊。
“爸,這太難了。”
我走過去,撿起那塊木頭。
“是不容易。做木匠,最要緊的,就是心要靜,手要穩。心里一急,手就沒準了?!?/p>
我拿起另一塊木頭,重新給他示范了一遍。
“你看,這墨線,就是你的規矩。你的鑿子,要跟著規矩走,不能由著性子來。偏一分,這榫頭就合不上。差一毫,這家具就不牢靠?!?/p>
“做人,也是這個道理?!?/p>
李軍看著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拿起工具,重新開始。
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也穩了許多。
傍晚,我們父子倆坐在院子里喝茶。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爸,”李軍突然開口,“我跟公司辭職了?!?/p>
我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
“想好了?”
“想好了?!彼c了點頭,眼神很堅定,“我想留在村里?!?/p>
“留在村里干什么?跟我學木匠,可養不活你城里的家?!?/p>
李軍笑了。
“爸,我想把咱們村那口井的故事,做成一個項目。”
我眉頭一皺。
“你還想著開發旅游?”
“不是?!彼麚u了搖頭,“不是那種圈起來收門票的旅游?!?/p>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份打印出來的計劃書,遞給我。
“爸,您看?!?/p>
我接過來,上面寫著幾個大字:《李家村古代水利工程遺跡保護與科普項目》。
我愣住了。
李軍指著計劃書,給我解釋。
“爸,我查過了,我們村這口坎兒井,保存得這么完整,在國內都很少見。這不光是咱們村的財富,也是國家的文化遺產。”
“我想申請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我們不搞什么‘神井’的噱頭,我們就實事求是地,把這套水利系統的原理、歷史,展示給大家看?!?/p>
“我們可以修復那些天井,建立一個小的陳列館,把您那本《堪輿水經》復制一份放進去。我們還可以組織中小學生來這里,搞科普教育,讓他們看看我們老祖宗有多聰明?!?/p>
“這不光是為了賺錢,更是為了傳承。讓更多的人知道,在沒有高科技的年代,我們的祖先,是怎么樣用智慧和汗水,來改造自然,創造美好生活的?!?/p>
我聽著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一心只想往外跑的兒子,現在,卻想著怎么把根留住。
我眼眶一熱,點了點頭。
“好?!?/p>
“這個‘理’,是對的?!?/p>
第7章 流水潺潺續新篇
李軍的計劃,得到了村里大部分人的支持。
連王富貴,在猶豫了幾天后,也主動找到了我們家。
他提著兩瓶酒,站在院門口,神情有些尷尬。
“衛民哥,李軍……我來,是為前幾天的事,跟你們道個歉?!?/p>
我把他讓進屋。
李軍給他倒了杯茶。
王富貴搓著手,說:“李軍那份計劃書,我看了。我覺得……寫得很好。比我那個……強多了。”
“是我目光短淺了,只想著掙快錢,差點把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給糟蹋了。”
“衛民哥,李軍,你們要搞這個項目,算我一個。我這個村長,別的本事沒有,跑跑腿,跟上面打打交道,還是可以的?!?/p>
我看著他誠懇的樣子,心里的那點芥蒂,也煙消云散了。
“富貴,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了。這事,不是我們一家的事,是全村的事?!?/p>
我們三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項目,就這么轟轟烈烈地干了起來。
李軍把他城里的那套本事,都用上了。
寫報告,做PPT,聯系專家,找媒體。
他不再是那個浮躁的年輕人,做起事來,有條不紊,沉穩踏實。
我呢,就負責技術。
我帶著村里幾個懂活計的年輕人,開始修復那四條暗渠和天井。
我們把天井口的石板撬開,清除了里面多年的淤泥和雜草。
我還按照《堪輿水經》上的法子,用特制的長桿竹耙,伸進暗渠里,清理那些細小的堵塞。
這是一個慢工出細活的差事。
每天,我們都弄得一身泥,一身水。
但沒有一個人叫苦。
大家的心里,都憋著一股勁。
我們不光是在修一條水渠,我們是在修復一段歷史,是在傳承一種精神。
樂樂成了我們的小監工。
他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問這問那。
“爺爺,這個洞是干嘛的?”
“這是天井,讓井能喘氣兒的?!?/p>
“爺爺,水為什么要從這里流?”
“因為水往低處流啊,這是天地的道理?!?/p>
我把我會的,我懂的,都一點一點地告訴他。
就像當年,我爺爺告訴我一樣。
半年后,項目初見成效。
縣里撥了專項資金,支持我們的遺跡保護工作。
一個由舊糧倉改造的“李家村坎兒井民俗陳列館”,也正式掛牌了。
陳列館里,有坎兒井的沙盤模型,有《堪輿水經》的影印本,還有我帶著李軍一起打造的各種木工工具和榫卯結構展示。
開館那天,鎮上、縣里都來了人,還有不少記者。
這一次,李軍站在鏡頭前,沒有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
他穿著一身樸素的工裝,臉上還有沒洗干凈的泥點。
他講了我們祖先的智慧,講了這口井的坎坷歷史,講了我們村保護和傳承這份遺產的決心。
他的話,真誠,質樸,贏得了所有人的掌聲。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著臺上的兒子,心里,是滿滿的自豪和欣慰。
我的手藝,或許終將失傳。
但我們李家,我們李家村,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對“理”的堅守,對本分的尊重,對良心的敬畏,傳承下去了。
這就夠了。
陳列館開放后,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
有專門來研究古代水利工程的學者,有帶著孩子來接受科普教育的家長,也有很多像我們一樣,對傳統文化懷有敬意的普通人。
他們不再是來求“神水”,而是來探尋一份智慧,感受一種精神。
村子富裕了起來。
不是靠投機取巧的暴富,而是靠著這份獨特的文化底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了可持續發展的路。
村里開了好幾家農家樂,生意都很好。
李軍把我們家的老宅子,也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木工體驗館。
他會教游客做一些簡單的木工活,比如做一個小板凳,或者一個木頭陀螺。
他做起這些,越來越得心應手。
他身上的書卷氣,和手上的木頭香,漸漸融為了一體。
一個周末的午后。
陽光正好。
我和李軍,還有樂樂,祖孫三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下。
我搖著蒲扇,李軍在打磨一個剛做好的木碗,樂樂在一旁,用小刀,笨拙地削著一根小木條。
村東頭的老井邊,傳來孩子們打水嬉鬧的笑聲。
那聲音,清脆,悅耳,和著潺潺的流水聲,傳出很遠,很遠。
我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心里一片安寧。
我知道,這口井,還會繼續流淌下去。
流過歲月,流過人心。
把那些關于智慧、堅守和傳承的故事,一代一代地,講述給后來的人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