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米翻山》
從小到大,我都和鐘司渡綁在一起。
幼時是鐘司渡的保姆玩伴。
該讀書時被送去瀛城,不學文化課,只學如何侍奉丈夫。
十八歲,我被鐘太太帶回港城。
因為她并不放心鐘司渡出去亂來,要我回來替他紓解。
我都做得很好。
直到那晚,他摟著我喊「楠楠」。
我笑了,溫柔地替他整理領帶:
「娶回來吧,我不介意?!?/p>
他欣喜若狂,沒看見我藏在袖口的機票。
我是說不介意。
但我沒說,我不會離開。
入夜。
我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晃醒。
蓋著的被子被拽開,我下意識坐直身。
門外帶來的涼氣霎時間竄進我的睡衣里。
說是為了早些為鐘家開枝散葉,鐘太太為我準備的睡衣都格外清涼。
在我失神之際,鐘司渡扯落了我的睡袍。
一個用力,我便被摜到床頭。
絲絲縷縷的長發拂過鐘司渡滾動的喉結,跟著慣性落回時堪堪擋住了乍泄的春光。
男人一手扣在我腰間,另一只手撫順了礙事的長發:
「在瀛城都學什么了,演示給我看看?」
我咬著唇,慌忙跪坐下來替他解扣子。
金屬扣子冰涼,像是和我作對一般不聽話。
良久,鐘司渡終于沒了耐心,一手扣在我腰間,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擦過我耳垂。
他的鼻尖埋入我頸側,而后狠狠張嘴,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渾渾噩噩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我越過他頭頂,看到窗外已然天亮。
最后一次狂風暴雨驟停,鐘司渡死死抱著我。
那雙有力的手臂圈住我的腰,酒氣充斥我的鼻腔,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忍著疼想替他清潔一下,卻聽見他語氣委屈:
「楠楠,瘦了?!?/p>
我的動作僵住。
楠楠。
我不叫楠楠。
「別不要我,好不好?」
「抱抱我,楠楠?!?/p>
「說你想我?!?/p>
鐘司渡身上的酒氣還沒散。
我渾身發冷,直愣愣地瞧著他。
雖然從小就跟在鐘司渡身邊,可正式的訂婚宴前幾天才辦完。
不到一周的時間。
我的未婚夫就在我的床上,叫了別的女人的名字。
但我甚至沒有資格反抗。
也沒開口問一句。
忍著痛替他擦拭干凈以后才抱著被子在床的另一側睡下。
我死死瞪著天花板,已經提前看到了風雨欲來。
鐘太太這個時候接我回港城就是為了初嘗情事的鐘司渡不出去亂搞,就是為了要我替他紓解的。
但他心里有了別人,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碰過她。
思緒停在這兒,聞著空氣中的麝香甜氣,我突然開始反胃。
想起在瀛城老師教過的「不癡不聾不做阿家翁」,惡心得更厲害了。
我往床上瞥了一眼,見鐘司渡仍合眸睡著,便輕手輕腳進了浴室。
水流傾瀉而下,我閉上眼,用力去搓剛剛鐘司渡咬過的地方。
可再睜開眼那些討厭的齒痕還是存在。
我攥著手機,對面的投資人禮貌又紳士:
「想得怎么樣了?」
我咬住下唇,敲了幾行字又刪掉。
再等等吧。
他們都說不要深夜作決定。
我先去查查,剩下的過后再說。
做好心理建設以后,我才刻意拉開了和鐘司渡之間的距離睡下。
夢里,兵荒馬亂。
再有意識,是一道女聲吵醒了我。
我連忙坐起來,看著進了房間捂住鼻子的鐘太太。
此時,屋內的腥氣和煙酒味道還沒有散去。
鐘司渡不知什么時候便已離開了。
窗簾還拉著,屋內一絲光亮也沒有。
她不耐煩地捂著鼻子開了燈,陰陽怪氣:
「哪里有你這樣做媳婦的,又污糟又亂,服侍好司渡了沒?」
鐘太太向來是這樣。
她做慣了豪門主母,滿心滿肺只有他千尊萬貴的兒子。
我跪坐在床上,手指死死攥著被角。
她身上的香水味混雜著屋里未散的氣味,熏得我直皺眉。
「見著我不知道喊人的呀,也不知道去瀛城學了什么?!?/p>
我低低喚了一聲,身上的被子卻一時不察,被她「不經意間」拽掉了。
鐘太太盯著我身上的紅痕皺著眉:
「叫你回來服侍司渡,又不是要你榨干他的。」
「以后注意分寸。」
我死死咬著牙,平復那股氣勁兒。
「我是沒別的意思呀,但你不合格的,都做了司渡的未婚妻了,怎么半點都沒約束好他?!?/p>
「方姒呀,司渡在會所的照片都傳到我這里來嘞?!?/p>
「他好似有些飲多咗,你快去將他接回來?!?/p>
「就現在。」
她扔下一句話便停了對我的嘲諷,走得利索。
我盯著床頭柜上的表,嘆了口氣。
連忙洗漱干凈,化了淡妝,穿上得體合適的裙子出發。
會所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
我的高跟鞋踩上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就像我這十八年。
默默無聞,連片漣漪也帶不起來。
還未到鐘太太說的那個包廂,我便聽到了拐角處的笑聲:
「鐘少爺說好給咱們一直語音,讓咱都聽聽小嫂子床上的動靜,誰想到他真喝多了。」
「怎么說,喝多了就喝多了,能惹出什么禍?」
「鐘少爺昨晚喊楠楠名字了?!?/p>
「哎呀,好刺激?!?/p>
「方姒再軟柿子也得讓咱鐘哥給氣死?!?/p>
「哎呀你不知道,她哪敢啊?!?/p>
「人家鐘家當童養媳養著的,她哪能對主人炸毛啊?!?/p>
「還是人家鐘阿姨會,羨慕死人了。」
「昨兒我睡得早錯過了,那鐘哥叫了楠楠名字以后方姒說什么了?」
「我也沒聽著,后來只能聽到浴室水聲了,我估計是在里面悶悶地哭去了。」
……
我站在原地,指甲陷入掌心。
拐角處的聲音漸漸遠了,但還是聽得到:
「周楠那病秧子不是快死了嗎?」
「我看不像,說是肝癌晚期,都快蹦跶兩年了?!?/p>
「鐘少不信啊,誰勸也沒法子,喏,前天鐘少剛給她轉了五十萬?!?/p>
原來將死之人,也能靠財富續命。
包廂門突然被打開。
鐘司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身上的酒氣比昨夜更重。
他一手捂著胃,另一只手臂上掛著昨天我替他搭配好的外套。
我快步向前扶住他。
鐘司渡看見我時瞳孔狠狠一縮:
「你怎么來……」
「來接你?!?/p>
我打斷他,接過他手上的外套。
拿到外套時,鐘司渡身上的香水氣鉆進我鼻腔。
一道是他慣用的龍涎,另一道……
是很陌生的甜膩味道,還沾著點消毒水的氣味。
他甩開我的手:
「阿娰,我現在不能和你回家?!?/p>
我的手頓住,卻還是開口勸道:
「你胃不舒服,回去輸液吧。」
他甩開我的手:
「我有事,別跟上來?!?/p>
我看著他跌跌撞撞往外跑,是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
突然忍不住開口叫住他:
「司渡?!?/p>
「把她娶回來吧,別讓姑娘家傷心?!?/p>
鐘司渡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
他眼里有震驚,有遲疑,最后變成了狂喜。
周圍的人更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紛紛低聲感嘆鐘少爺有個這樣大方的未婚妻。
「阿娰,你……」
我溫柔地笑,就像在瀛城學到的那樣,溫順、體貼、毫無攻擊性。
「你放心,我不會鬧的?!?/p>
他大步走回來,一把抱住我,用力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阿娰,果然還是你懂事。」
聽見這話,我心下還是一滯。
那不懂事的是誰,似乎不用多說了。
「你放心,不管怎么樣,你都是唯一的鐘夫人,她不會影響到你的地位的?!?/p>
「而且楠楠身體不好,在我們正式大婚之前,我也不會讓她生下孩子影響我們兒子的地位?!?/p>
雖有心理建設,但真正聽見這話時,我的心臟還是像被針尖密密麻麻碾過。
齊人之福不過如此。
這就是我的婚姻。
我的全部。
丈夫心里躺著白月光,身下躺著替身新娘。
胃里翻江倒海,我卻開始慶幸。
好在,好在去瀛城的三年并沒磨平我的性子。
我還算是一個正常的,新時代的女性。
我還會為背叛感到憤怒,感到惡心。
我還是覺得,我是個獨立的,不需要依附旁人的個體。
萬幸。
鐘家只把我當童養媳。
港城人大半不怎么在意法律上的關系,萬幸我和鐘司渡并沒領證。
這些年我靠著代寫作業和接畫稿攢了一些錢。
等到合適的時候留下一半作為鐘家養我到成人的報答,剩下的就作為我開啟新生活的資金。
鐘司渡太高興。
以至于沒發現我手里捏著的,是回內地的機票。
就在今晚。
鐘司渡匆匆走了。
我站在會所門口,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夜色里。
手機振動,我迅速劃開,是投資人發來的信息。
【考慮好了嗎?】
我低頭打字:
【今晚就過去。】
發完,我抬頭看了看港城的夜空。
十八年了。
我不知自己的來處。
不知生母身份,更不知父親姓甚名誰。
從我記事起,我就成為鐘司渡的附庸。
小時候周圍所有人對我幾乎都是輕蔑和惡語,我當時尚且不知緣由。
直到七歲,要被送去瀛城時我才明白。
鐘家唯一正室夫人所出的鐘司渡鐘大少爺身體不好,需要八字恰當的女孩沖喜。
像鐘家這般的家庭已經不需要用聯姻來維持地位,當然是繼承人的身體更重要。
為了給他續命,鐘家從內地尋了我過來。
我在鐘家做狗,一做就是十八年。
好在我算「覺醒」,終于要有機會,逃出這座牢籠。
回到鐘家別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門口的保安看到我恭敬行禮:
「少夫人回來了?!?/p>
我點點頭,快步走向主樓。
這個時間鐘太太應該正在參加慈善晚宴。
鐘司渡估計還在陪他的楠楠你儂我儂。
臥室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床單凌亂,空氣中殘留著情欲的味道。
本是該保姆來收拾的,但鐘太太為了給我立規矩,說鐘司渡的房間不能有別人進來,只能我這個少夫人親自動手。
她總看著我跪在地下,拿著小抹布一點一點地把近一百平的臥室擦干凈。
不過,以后不會再有了。
我打開衣柜,里面掛滿了她為我準備的高定,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也是。
她雖苛責我,在外人面前卻還是很會演戲的。
我拿出早上準備好的行李箱,快速收拾行李。
衣柜底下有個暗格,我蹲下身,從里面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這就是在鐘家真正屬于我的東西,也算得上我的全部家當:
護照,身份證,一張鐘家人不知道的銀行卡。
卡里是除我留給鐘家那張卡以外,這三年里我偷偷攢下的錢,不多,但足夠我重新開始。
梳妝臺上的首飾盒里躺著幾件昂貴的珠寶,都是鐘太太送的。
她常去慈善拍賣會,帶回了不少好東西,都送給我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對我也算極好。
我一件都沒拿。
還有一個玉墜,是我小的時候鐘司渡從鐘太太那拿來送給我的。
說這個墜子是我進來鐘家時襁褓里藏著的,應該是我的東西,可能和我的親生父母有關。
但我也還是沒拿——
我早就過了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了。
目光落在床頭柜上。
那里還擺著我和鐘司渡的訂婚照。
照片里我笑得溫婉,他摟著我的腰,眼神卻瞟向別處。
真算得上貌合神離。
虧我當時還覺得他滿眼是我。
我拿起照片,輕輕放進抽屜里。
其實最后真的沒什么可帶的。
我的東西很少,少到一個 24 寸的行李箱就能裝完。
不到半小時,除了我留給鐘家的那張卡,這里已經沒有任何我生活過的痕跡了。
鐘太太不在家,傭人們也不敢攔我。
我拖著箱子走到門口時,管家猶豫著開口:
「少夫人,這么晚了,您要去哪兒?」
我笑了笑,語氣溫馴有禮:
「去接少爺呀。他喝多了,讓我帶些換洗衣物去酒店?!?/p>
「需要叫司機送您嗎?」
我晃了晃車鑰匙:
「不麻煩,我自己開車去?!?/p>
他信了,恭敬地送我出門:
「少夫人路上小心。」
「好?!?/p>
車庫里的車不少,我選了最不起眼的那輛黑色奔馳。
這車總是傭人在開,不會太引人注目。
車子駛出鐘家別墅大門時,我手心全是汗。
后視鏡里,管家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我開了二十分鐘,最后在一個沒監控的路邊停下。
這里離機場還有段距離,但已經很安全了。
我把車鑰匙扔在后座,連車門都沒鎖,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去了港城機場。
計程車駛上高速,窗外的維多利亞港飛快掠過。
我拿出手機,刪掉了所有和鐘家有關的聯系人。
相冊里那些虛偽客套的笑,聊天記錄里違心的問候,統統消失在我的世界。
還剩最后一個「周秉君」時,我猶豫了一下。
手指在刪除鍵上停頓了幾秒,最終只是取消了置頂。
去瀛城之前,不論出于什么打算,他給我塞了一張黑卡。
那是我賺錢的起點。
他還說要我永遠記得我只是方姒,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我一直記得。
我捏了捏手機,最后還是沒有發消息給他。
機場的燈光越來越近,我付完車費拖著行李箱走進航站樓。
換登機牌時,前臺的工作人員遞給了我一包柔巾紙:
「女士,您的眼睛有點紅?!?/p>
「可能是太累了?!?/p>
我笑得很勉強。
畢竟在港城生活這么多年,驟然離開,心里倏地空了一塊。
我不知來處。
往后所有,只能看歸途。
過安檢時我的護照被反復檢查,我心里那根弦緊繃著,生怕出現什么意外。
好在,最后工作人員還是蓋了章:
「祝您旅行愉快?!?/p>
我透過舷窗,最后看了一眼港城的夜色。
手機突然震動,是鐘司渡的來電。
我抬手按下關機鍵。
空姐替我將包裹放在行李架上,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我發抖的雙手和通紅的眼。
她溫柔開口:
「女士,您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您?!?/p>
我很好。
從來,沒這么好過。
機艙門緩緩關閉。
飛機開始滑行時,我系好安全帶,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我終于可以為自己活了。
鐘司渡推開別墅大門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往常這個時候,方姒都會在客廳等他。
她是個十足溫婉賢惠的夫人,等他的時候要么看書,要么插畫,要么洗手作羹湯。
反正全是為了他。
見他回來,不管正在做什么,她都會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輕聲問他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夜宵。
但今天,客廳里空蕩蕩的。
「方姒?」
他喊了一聲,沒人應答。
鐘司渡皺了皺眉,心里是突如其來的不安。
他抬腿往樓上走。
主臥室的門半開著,他推門進去,發現衣柜的門也開著。
方姒的衣服少了一半,只剩下那些煩瑣的禮服。
梳妝臺上,她慣用的護膚品也不在了。
床頭柜上他們剛剛拍好的訂婚照也不見了。
鐘司渡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向衣帽間,拉開方姒放證件的抽屜: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沒有了。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潘岳良!」
他厲聲喊管家。
阿良匆匆趕來,不知為什么大少爺突然發了這么大脾氣:
「少爺,您回來了?!?/p>
「少夫人呢?」
潘岳良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少夫人走的時候明明說去接大少爺了,怎么沒跟著一起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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