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乾坤證道錄148—1
第五集乾坤證道錄148—1
第二卷蒼黃翻覆第三十七章道烽滇劫
第二回·磨盤血祭起 蠱鼓戰魂鳴
目一:兵戈裂帛
磨盤山峽谷像一道被巨斧劈開的裂口,兩側峭壁嶙峋如獸齒,浸透血的焦土間散落著斷弩殘旗。李定國的三重伏兵蟄伏于崖頂亂石后,將士們呼吸凝滯,唯有山風卷著硫磺與腐尸的濁氣在谷底盤旋。玄明指尖劃過崖壁鑿刻的明軍遺甲,銹跡斑駁的護心鏡上凝著金沙江戰役的怨氣,甲片邊緣暗紅紋路如干涸的血脈。"就是此處了。"他低語,袖中《雷部召將符》陡然綻出青紫電光,符紙貼著殘甲寸寸燃盡,雷紋如活蛇鉆入甲胄裂隙——
"轟!" 峽谷驟亮如白晝。千百具半透明魂影撕裂虛空浮空而立,金沙江溺斃的明軍殘魂被雷光從幽冥拽回!亡魂胸腔赫然插著森白骨笛,笛身刻滿蚩尤宮秘傳的《九黎噬魂咒》,笛孔滲出黑霧,纏繞魂影如鎖鏈勒進骨髓。一具無頭亡靈猛然抬手,腐化的指骨直指谷口,下頜開合間濺落腥臭血珠:"吳...三..."
"他娘的,骨笛釘心還不夠,連死人舌頭都薅了?"老兵王瘸子啐出口中草根,靴底碾碎半只蜈蚣,"韃子的箭比婆娘繡花針還細,倒是晉商范家運來的硫磺夠勁——"他忽地咧嘴,露出焦黃門牙,"瞧見沒?第三排那矮子鬼打噴嚏呢!"雷光劈啪炸響處,一亡靈魂體隨硫磺煙氣劇烈抽搐,骨笛在胸口嗡嗡震顫,竟真似嗆出個無聲的噴嚏。
黑血自亡靈空洞的眼眶汩汩涌出,血珠懸空交織,瞬息凝成兩朵并蒂墨蓮。蓮心托著永歷帝御賜的蟠龍鎏金甲片,甲紋隨段紅綃壓抑的喘息起伏變幻——她伏在玄明身側三丈外的巖凹里,濕透的中衣緊貼脊線,每一次吸氣,鎖骨下那抹淡紅蠱紋便灼灼閃動。金甲蟠龍隨她胸脯起伏振翅欲飛,龍鱗開合間竟抖落星點火光,濺在玄明道袍上燒出細小焦痕。"紅綃,收心!"玄翊咬牙扣住她手腕,卻覺她脈搏如蝶翼撲簌,金甲紋路隨之扭曲成交纏的蛇影。
"喀嚓!" 一具身披參將殘甲的亡靈突然顱骨崩裂,骨笛破顱而出!笛尾綴著的銀鈴蠱蟲振翅疾射段紅綃咽喉,她驚喘后仰,衣襟銀扣迸裂,露出頸側一道新愈箭傷——昨夜這傷處還沁著玄翊的藥香,此刻卻被蠱蟲鱗粉灼出妖異桃紅。玄翊劍鞘橫掃擊飛銀蠱,蠱蟲炸裂的漿液卻濺上金甲,甲紋驟然化作春宮秘戲圖:永歷帝半裸的背影伏在龍榻,指尖捏著磨盤山布防圖的朱砂摹本,榻邊赫然是李定國被撕碎的帥印!
"玄昭的手筆。"玄明冷笑,雷符壓上亡靈心口骨笛,"用永歷爺的風流債當陣眼,我這好師兄越發下作了。"符火焚笛的焦臭中,亡靈眼眶墨蓮倏地凋零,蓮瓣落地凝成八枚血字:"甲碎龍殞,魂飼八旗"。
崖頂忽傳來凄厲鴉啼,三重伏兵最末一排的年輕火銃手們齊聲干嘔——他們腳下巖縫正滲出粘稠黑血,血泊里浮出晉商糧車押運的路引文書,硫磺印記鮮紅如唇印。
腐草混合著劣質蒼術的煙氣在營帳間翻滾,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血痂。十七八個傷兵橫在草席上,斷肢處裹著浸透黃褐色云南白藥的粗布,呻吟聲被帳外驟雨壓得低啞。藍若因的赤足踏過一灘暗紅血水,銀鈴綴著的苗裙下擺掃過地面,沾上幾星泥點。她停在最里側的草席前,那少年胸骨坍陷,每一次吸氣都帶出肺腑破裂的嘶響。
“金瘡藥早刮盡了壇底,拿這湊數吧。”軍醫遞來半碗搗爛的紫草糊,腥氣沖得人皺眉。
藍若因沒接。她指尖按上少年開裂的胸膛,皮膚底下凸起的斷骨像蟄伏的毒蛇。一聲極輕的嗡鳴從她腕間銀鐲蕩開,三縷幽藍細絲自指尖探出,如活物般鉆入創口。少年猛地弓起身子,喉間嗬嗬作響,被藍若因另一只手按回草席。蠱絲在骨茬間游走縫合,幽光映亮她鼻尖細密的汗珠,也照亮斷骨深處粘著的一角泛黃紙片——那是半頁《沐氏田產冊》,漬透膿血的地契殘骸。
“吳三桂的狗,連軍糧口袋都要塞毒餌……”藍若因冷笑,神識順著蠱絲潛入紙片。眼前炸開破碎影像:蒙著面巾的五毒教徒混跡糧商馬隊,驢蹄踏過紅河岸的泥沼;他們袖管抖落的蠱卵細如塵沙,混入米袋縫隙;糧車碾過滇黔驛道,終點正是磨盤山東麓的清軍大營。畫面里閃過一枚雕著蜈蚣的青銅腰牌,是蚩尤宮左使藍蒼梧的信物——那老毒物竟投了吳三桂!
“哐當!”藥罐在火堆上劇烈翻滾,蒸汽如白龍沖天而起。眾人被這異響驚動,只見蒸騰水霧在半空扭曲凝結,竟化出一柄三尺長劍的虛影。劍身剔透如青色寒冰,劍格鑲嵌的碧璽在霧光中流轉華彩——正是黔寧王沐英的佩劍“碧璽”!劍穗懸著的銀鈴無風自動,一串清越鈴音穿透雨幕,叮鈴鈴直指角落。
永歷帝的心腹太監李國泰正縮在帳柱陰影里。他袖口剛露出一角火漆密函,鈴音炸響時驚得他猛一哆嗦。蠟封上的滿文“肅親王”印鑒在霧光里清晰畢現,信函邊緣還沾著幾點朱砂,恍如未干的血滴……
“李公公袖里乾坤不小啊?!毙鞯穆曇粲撵`般飄來。他不知何時立在帳門,道袍下擺滴著雨水,目光掃過蒸騰的劍影和李國泰僵硬的袖口,唇角扯出冰錐似的弧度,“是給豪格遞降書,還是替吳三桂當信鴿?磨盤山的伏兵路線,夠不夠換你一條閹命?”
李國泰面皮抽搐,袖中手指急捏法訣,一縷黑氣順袖管竄向信函試圖焚毀。藍若因指尖輕彈,縫合少年胸骨的蠱絲倏然分出一縷,毒蛇般纏上太監手腕。黑氣撞上幽藍絲線,“滋啦”一聲騰起青煙消散。
“公公省省力氣,”藍若因俯身攪動藥罐,蒸汽里沐英劍影隨她動作輕顫,“你那點陰癸派的姹女功,榨干了也點不著半張紙?!彼ㄆ鹨簧诐L燙藥汁淋在少年傷口,膿血遇熱滋滋作響,蠱絲卻毫發無損,“不如說說,清廷許你什么價碼?一個掌印太監的虛銜,還是……能讓你那話兒重新長出來的密宗灌頂術?”
帳中驟然死寂。傷兵們忘了呻吟,十幾道目光釘子般楔在李國泰煞白的臉上。角落一個獨眼老兵突然嗤笑出聲,沙啞的嗓子刮鐵鍋似的刺耳:“老子早說了,太監的卵蛋是喂了狗,連脊梁骨都順帶嚼了!”幾個傷兵跟著哄笑起來,笑聲里淬著刀鋒般的恨意。李國泰在哄笑中抖如篩糠,蒸汽凝成的碧璽劍虛影正懸在他頭頂三寸,劍尖垂落的銀鈴叮叮震鳴,每一聲都敲在他繃緊的神經上。
玄明踱到火堆旁,袖中滑出一塊龜甲。他隨手將龜甲拋入炭火,龜甲在烈焰中噼啪裂開,紋路竟拼成“磨盤山鷹愁澗”六個焦黑古篆?!肮芍棾顫緸楹谓羞@名?”玄明盯著跳躍的火焰,聲音平淡如閑話家常,“崇禎十年剿奢崇明,三千叛軍被逼進那峽谷。官軍堵死兩頭放火燒山,叛軍頭領化出蚩尤法相想撞塌山壁……”他頓了頓,炭火“啪”地爆開一簇火花,“結果山沒塌,他自己被倒灌的濃煙嗆成了烤雞。如今吳三桂把伏兵布在那兒,是嫌李定國的弩箭不夠利,想重溫火烤活人的舊夢?”
李國泰喉結滾動,冷汗浸透后領。玄明忽然轉頭看他,眼底映著跳躍火光,冷得像兩口深井:“那峽谷東側的蛤蟆石,底下是空的吧?崇禎朝晉商范家修的密道,直通沐王府祖墳風水眼——公公袖里那份地圖,畫的可是這條捷徑?”
這話如一道冰錐刺破虛張聲勢的帷幕。李國泰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密函從袖中滑出,被蠱絲卷著飛入藍若因掌心。她指尖捻過蠟封上豪格的徽記,又瞥向蒸汽里漸淡的碧璽劍影。劍穗銀鈴仍在輕顫,與帳外雨聲應和成詭異的安魂曲。
“這劍穗缺了一顆鈴?!彼{若因忽然說。她展開密函襯紙對著火光,紙張水印處赫然印著半枚鈴鐺圖樣——與沐英劍虛影所缺的那顆嚴絲合縫。“黔寧王府的秘庫鑰匙,原來早被熔了鑄成李公公的項圈金鎖?”她笑著搖頭,腕間銀鈴卻震得愈發急促,“怪不得永歷帝的玉璽蓋出來總少一角,龍氣都漏進奴才的褲襠里了!”
帳外驚雷炸響,慘白電光劈亮藍若因的半邊側臉。她站在翻騰的蒸汽與血腥里,沐英的碧璽劍虛影在她身后碎成漫天光塵。藥罐仍在火上咕嘟冒泡,蒸汽裹著蒼術的苦、腐肉的腥、蠱絲冰冷的幽藍,蒸出一場荒唐透頂的亂世盛宴。玄明踩滅炭火里焦黑的龜甲,灰燼散成“死門”二字。他望向帳外墨汁般翻涌的雨夜,磨盤山的輪廓在電光中如一頭蹲伏的巨獸。
“聽見了嗎?”他輕聲問,不知是對藍若因還是對虛空,“蛤蟆石底下,蚩尤戰鼓開始響了?!?/p>
多尼郡王的牛皮大帳矗立在磨盤山隘口,帳頂懸著的八旗鑲白狼頭纛在腥風中簌簌震顫。帳內燭火幽綠,映得中央那面三尺闊的人皮鼓泛出尸蠟般的油光——鼓面緊繃的材質,赫然是崇禎朝司禮監大太監王承恩自縊后剝下的脊背皮,褶皺間還凝著暗紅血痂。藍蒼梧赤膊立于鼓前,蚩尤宮秘傳的靛藍刺青從脖頸蔓至腕骨,每一次揮動嵌著翡翠耳墜的鼓槌,帳內便炸開硫磺混著腐血的濁氣。
“咚!” 第一聲鼓響,膿血自鼓面濺射半空,凝成“晉字叁佰柒拾貳號”的密押符文。玄翊的劍鋒恰在此時破帳而入,武當兩儀劍劃出北斗軌跡,寒芒挑碎血符的剎那,膿漿竟顯化出三門裹油氈的紅夷巨炮輪廓,炮膛陰刻“范記漕運”的蝌蚪文編號,幻影隨血霧彌散時,隱約有漕船撞破長江夜霧的吱嘎聲。
“范永斗這老狗,倒舍得拿紅夷炮換頂戴!”多尼郡王撫掌冷笑,鑲金護甲刮過貂裘領口,“可惜炮管子再粗,也轟不碎李定國的榆木腦袋?!惫募芘缘睦嫌H兵啐了口唾沫:“奴才在錦州城頭見過明軍的炮,炸膛時崩掉半個牛錄——范家運來的怕是連棺材板都轟不穿!”帳角頓時騰起一片嗆咳的哄笑,玄翊的劍卻紋絲未動,劍尖懸在藍蒼梧喉前三寸,映得那對翡翠耳墜裂紋里的《霓裳羽衣》殘譜幽幽浮動。
鼓槌再落,香艷殺機驟起。 藍蒼梧腕骨翻轉,翡翠裂隙滲出的樂符粘附帳中箭鏃,“商”音化作朱砂翅的情蠱飛蛾,“徵”音凝成銀腹的銷魂蝶,撲簌簌釘向玄翊面門。蛾翼鱗粉沾劍即燃,騰起的粉霧里竟幻出陳圓圓倒懸琵琶的剪影——羅裳半解,足尖金鈴蕩開流蘇,每聲鈴響都催動清軍弓弩手眼底漫起血絲?!斑@妖蛾子比怡紅院的頭牌還帶勁!”一個鑲藍旗壯丁嘶吼著扯開棉甲抓撓胸脯,皮肉被自己摳出森森肋骨猶在癡笑。多尼郡王忽覺掌心微癢,低頭見翡翠碎紋中鉆出半透明觸須,正沿著他護腕金線攀援,所過之處騰起情欲燥熱,帳內霎時盡是粗喘。
玄翊的劍勢卻似寒潭墜雪。天宗“澄心訣”壓住丹田翻涌的熱流,劍脊反拍蛾群,蝶翅爆裂時濺開的胭脂汁液在鼓面蝕出小孔——孔洞中赫然顯影:十二艘漕船正夜泊洞庭君山,船頭晉商與鄭家海盜交割火炮時,艙底暗格里滑出半幅《皇輿全覽圖》,圖上山川脈絡被蚩尤宮咒文改作八旗陰兵過境之徑!
“好個一石三鳥的買賣!”玄翊劍尖倏地刺穿鼓面,人皮裂縫里滲出王承恩臨終的尖嘯:“陛下…老奴疼??!”藍蒼梧趁機旋身暴退,鼓槌翡翠轟然炸裂,飛射的碎玉中竟竄出吳三桂的虛影,蟒袍玉帶裹著陳圓圓的泣訴:“將軍…莫負了霓裳舞…”多尼郡王猛咬舌尖清醒,卻見那虛影張口吞沒情蠱飛蛾,喉結滾動間嘔出團黑血——血中浮出“癸未年臘月廿三”字樣,正是去年今日,吳三桂在五華山密會范氏掌柜的時辰!
帳外忽傳來馬匹驚嘶。鼓聲召來的古滇戰魂正啃噬草料,森白指骨插進馬腹掏挖內臟,戰馬哀鳴著人立而起,將鑲紅旗哨兵甩進魂堆,頃刻被撕成碎片。血雨潑濺帳簾時,老親兵踹翻火盆大罵:“狗日的陰兵!活著吃咱的餉銀,死了還糟踐軍馬!”多尼郡王卻盯著玄翊劍尖挑落的最后一片翡翠殘譜,譜上“霓裳十八拍”的工尺譜竟化作苗疆情蠱交媾圖,蛇蠱纏著蟾蠱在五線譜間翻滾,羞得舉火把的戈什哈猛別過頭去。
鼓聲歇止的剎那,膿血在滿地狼藉中匯成八個篆字:“炮沉江底,魂祭蒼梧”。玄翊收劍歸鞘,靴跟碾過血字輕笑:“范家的炮,藍祭司的魂,郡王爺的功勛——這磨盤山的土,倒比紫禁城的金磚還吃人?!睅ね庠鹿馀_陰云,照見峽谷里李定國殘旗獵獵,卻不知山巔沐英殘碑上,玄昭刻下的魔門血咒正隨鼓聲消逝滲入地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