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意識到以后幾十年,都在工地,家只是請假回去休息一下的地方
工地像是囚籠,困住了每一個想要離開的人。01
我向來不屑于記錄自身之瑣碎,以為那不過是螻蟻的悲鳴,徒增笑耳。
然而近來有一事,時刻縈繞,久久揮之不去。
那一日,我值班打灰,站在十層樓高的板面,泵車轟鳴,振搗棒嘶吼。
我望著遠處的萬千燈火,呆呆的看了將近十幾分鐘。
今年已經過半,而我回家僅有一次,不是趕工就是加班,不是在排計劃就是在排計劃的路上。
這讓我很崩潰,我已經娶妻生子,我已經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墒俏沂チ藢业母拍睢?/p>
長年累月的吃在工地,住在工地。仿佛工地才是我的家,這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同事才是我的家人??晌也幌矚g這個家,不喜歡這些爾虞我詐的“家人”。
我突然意識到我雖然只待了8年,但這種情況還要持續,一直到我老去,到我干不動,到我退休。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還干的動嗎?

02
我看那些在工地干了十幾年的同事,仿佛看到了以后的自己。
他們早已沒了別的愛好,每天按部就班。下班了也無所事事,坐在辦公室里刷視頻至深夜。
要不就是買上幾瓶廉價酒,叫上常喝的酒友,再整上幾個涼菜,在干杯中酩酊大醉,然后沉沉的睡去。
玩的花的則是繼續整個二場,拿著辛苦掙來的工資找個半老的技師,按按腳,捏捏腿,過一過久違的“癮”。
至于玩的更花的,那我也不知道了。
那些做了二三十年的老人,眼睛多是渾濁的,笑也笑得極其勉強。
仿佛自身的靈魂早已先于身體被鋼筋混凝土吞噬了。他們閑談時,沒有激情,沒有期望,神情竟不像盼生,倒像盼si。
03
家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家了。滿眼哀怨的媳婦,異常生疏的孩子,所謂家,反倒像是異鄉。
媳婦倒是準備了飯菜,只是端上桌的時候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長時間陪伴的缺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倆的身體里。
所謂休假,還是在不停的接打電話,仿佛這工地離開了我就不轉了一樣。
媳婦的說話欲言又止,我焦急的接聽著每一個急促的電話聲,這休假更像是另外一種徒刑。
我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有點想早點回到工地,這工地早已將我訓練成了十分聽話的汪汪。
04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我已被異化至此,以受苦處為巢穴,以溫柔鄉為劫地。
這樣的一生我真的能接受嗎,我不敢想。卻又在真切的進行著,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突想起高中報志愿,力排眾議以600多的高分選了985大學的土木工程。
以為是吃苦吃到了頭,后面都是享福的時光。
大學更是浸淫在自己編織的象牙塔里難以自拔,殊不知命運的齒輪從選專業那一刻起就開始轉動。
大學一畢業,就進入中國建筑的工地,糟心的日子開始一天天啟動。
掃地,鏟雷,搬磚,碼鋼管,我仿佛重拾瓦工父親的職業。有時候,我在想,這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
05
那天我站在工地10層高的大樓上,心中百感交集,遠方燈火通明,卻無一盞燈為我而亮。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跳下去,化身一條鯤,在天空中游蕩。
但我又害怕,害怕那觸地的巨響,那一瞬,疼痛響徹全身。
干一天,是一天,現在的年齡早已過了選擇的年齡,況且還有父母妻兒需要養。
或許人生就是一場修行,終點就在那里,何必急于一時。
06
活自然是要干下去的。工期緊,任務重,千千萬萬的人皆在這磨盤下輾轉。
所有人的付出與奉獻都將碾作奠基的沙石,他們不言語,我卻聽得見這痛苦的嚎叫?
我仿佛聽見,自己的某一部分,伴隨著振搗棒的嘶吼,永久地震碎了。
而在這樓面之上,眾人還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為明天的下一層做好準備。
我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一生如牛不得閑,只是不甘的淚水早已填滿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