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重慶人,上個月去了趟吉林,郁悶了好幾天,有6點疑問不明白
從吉林回來快一個月了,我心里那股勁兒還是沒緩過來。
重慶的四月,潮氣已經開始往骨頭縫里鉆,江邊的風帶著一股子溫吞吞的黏膩。我坐在陽臺上,點燃一支煙,看著樓下黃桷樹密密匝匝的葉子,腦子里卻全是吉林那片白茫茫的雪。
老婆李娟端了杯茶出來,放在我手邊的小桌上,嘆了口氣。
“老陳,你這都魔怔了快一個月了,到底在那邊看到啥了?”
我沒說話,只是把煙抽得更猛了些。能說啥?說我那個引以為傲的兒子,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現在正在東北的深山老林里刨土?說他找了個漂亮得像電影明星一樣的女朋友,結果倆人窩在個小縣城里?
我心里堵得慌,像被一團濕棉花塞滿了,又冷又重。這次去吉林,不但沒把兒子勸回來,反而帶回來六個沉甸甸的疑問。這些疑問像六根刺,扎在我心上,拔不出來,咽不下去,讓我坐立不安,連最愛的火鍋都吃不香了。
引子
事情得從過年說起。
兒子陳東大學畢業三年,一直在外面闖。頭兩年在上海,說是做什么項目策劃,聽著挺高級。去年突然說換地方了,去了吉林,具體干啥,電話里總是含含糊糊。
我叫陳明,在重慶一家國營機床廠干了一輩子維修,再過兩年就退休了。我這人沒多大本事,但憑著手上這點技術,也算是個受人尊敬的老師傅。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兒子陳東。他從小讀書就好,考上了名牌大學,是我們這條老街飛出去的第一個金鳳凰。
我和李娟都盼著他早點在外面站穩腳跟,然后回重慶,或者在哪個大城市安個家??伤购茫宦暡豢跃蛷纳虾E艿搅税烁妥哟虿恢募?。
今年過年,他提前半個月就打電話回來說,工作忙,回不來了。
“啥子工作嘛,過年都不放假?”我在電話這頭就火了。
“爸,真的走不開,這邊有個項目到了關鍵時候?!标悥|的聲音聽著有點疲憊。
李娟搶過電話,好聲好氣地勸:“兒啊,大過年的,有啥事比一家人團圓還重要?你一個人在外面,媽不放心?!?/p>
“媽,我不是一個人,我……我有女朋友了?!?/p>
我和李娟都愣住了。這小子,藏得夠深。
“那正好啊,帶回來給爸媽看看嘛!”李娟的語氣立刻高興起來。
“她……她也是這邊的人,過年也要陪家里人。我們說好了,等開春,我們一起回重慶看你們。”
電話掛了,李娟臉上喜憂參半。喜的是兒子終于談朋友了,憂的是這朋友是東北的,以后兒子怕是更難回來了。
我心里卻憋著一股火。什么項目關鍵,什么陪家里人,都是借口!我辛辛苦苦供他讀大學,不是讓他找個理由連家都不回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把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摁,“我倒要看看,是啥子天大的事,把他魂都勾到那兒去了!”
李娟拗不過我,給我訂了去長春的機票,又轉了幾趟車,我才終于到了陳東所在的那個叫安圖的小縣城。
一路上的天寒地凍就不提了。我一個在重慶過冬頂多穿件薄毛衣的人,到了那邊,把帶來的最厚的羽絨服都穿上了,還是凍得鼻涕直流。
陳東和他那個叫小雪的女朋友一起來接我??吹絻鹤拥牡谝谎郏倚睦锞涂┼庖幌?。他黑了,也瘦了,手背上還有幾道沒好利索的劃痕,看著哪像個坐辦公室的白領,倒像個下力氣的工人。
那個叫小雪的姑娘,倒是讓我吃了一驚。個子高挑,皮膚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嘴角兩個淺淺的梨渦。說實話,比電視上那些女明星還好看。
可我心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這么個姑娘,怎么會看上我兒子現在這副樣子?這事兒,透著古怪。
他們把我接到住處,我又吃了一驚。不是我想象中的簡陋宿舍,而是一套裝修得很不錯的兩居室,家電齊全,收拾得干干凈凈。
我心里那團疑云更大了。就憑我兒子那含糊不清的工作,能在小縣城住上這么好的房子?
那天晚上,在飯桌上,我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的六個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把我的心攪得天翻地覆。
第1章 飯桌上的試探
東北的菜,分量是真足。一大盤鍋包肉,一大盆酸菜燉粉條,還有個什么蘸醬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小雪忙前忙后地給我夾菜,笑得一臉熱情:“叔叔,您嘗嘗這個,我們這兒的特色。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p>
我嘴上應著“要得,要得”,心里卻不是滋味。這菜,要么甜得發膩,要么酸得倒牙,哪有我們重慶火鍋的麻辣鮮香來得過癮。
我扒拉了兩口米飯,把筷子放下,看著對面正埋頭吃飯的兒子。
“陳東,你跟爸說句實話,你現在到底在做啥子工作?”
陳東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眼神有些閃躲:“爸,不是跟你說了嗎,做……做生態農業項目?!?/p>
【內心獨白】生態農業?這詞我聽過,電視上天天說??晌铱吹降膬鹤?,手上帶著傷,一臉疲憊,這像是搞農業的樣子嗎?我廠里那些下車間的兄弟,一天下來比他看著都精神。這小子,肯定有事瞞著我。
“生態農業?是天天往山里跑的那種?”我追問道。
“差不多吧。我們公司在長白山那邊有個基地,主要是做一些……一些植物培育和環境監測?!标悥|說得磕磕巴巴。
小雪見氣氛有點僵,趕緊打圓場:“叔叔,陳東他們工作挺辛苦的,但是很有意義。是為了保護長-白-山的生態環境呢?!彼匾獍选伴L白山”三個字說得很重,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我瞥了她一眼,心里更犯嘀咕了。這姑娘長得這么俊,說話也得體,怎么就跟著我兒子在這小縣城里吃苦?圖啥?
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疑問:我兒子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正經的土木工程專業,怎么就跑到東北的深山老林里,干起了這種聽著就像農民的活兒?這工作真有前途嗎?
“小雪啊,”我把話頭轉向她,“你也是做這個的?”
“我不是,”小雪笑著搖頭,“我在縣里的旅游局上班,負責宣傳工作。”
旅游局?那可是正經的單位。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又提了起來。一個在體制內工作的漂亮姑娘,怎么會看上我這個“刨土”的兒子?
這就引出了我的第二個疑問:這個叫小雪的姑娘,條件這么好,為啥會選擇我兒子?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難道是我兒子騙了她,說自己是什么大老板?
我心里想著事,嘴上就沒把門了:“那你們……耍朋友多久了?打算好久結婚?”
這話一出口,陳東和小雪的臉都微微紅了。
“爸,我們才剛開始沒多久?!标悥|有點不好意思。
“叔叔,我們不急?!毙⊙┑故谴蠓?,“等陳東事業穩定了再說?!?/p>
事業穩定?我心里冷笑一聲。就他現在這工作,能穩定到哪里去?
【內心獨白】這姑娘越是表現得懂事,我心里就越不踏實。天上不會掉餡餅,一個城里姑娘死心塌地跟著你在山溝溝里奮斗,這故事我只在電視劇里看過。現實里,多半是有什么別的圖謀。
我決定換個角度切入,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陳東,你這房子……是租的吧?一個月租金不便宜哦?!蔽噎h顧了一下這套精裝修的房子。
“嗯,租的。”陳東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好多錢?夠不夠花哦?”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扎破了飯桌上勉強維持的和諧。
陳東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爸,你查戶口???”
“我查你戶口啷個了?我是你老漢兒,我問問你的情況有錯嗎?”我的火氣也上來了,“你老實說,你這房子,還有你開的那輛車,哪來的錢?”
來的時候,我看到樓下停著一輛半新的大眾SUV,陳東手里就拿著那車的鑰匙。這車加上這房子的租金,靠他那個“刨土”的活兒,能撐得住?
這是我的第三個疑問,也是最讓我心驚肉跳的一個:我兒子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不干凈的勾當?或者,這些錢……是這個叫小雪的姑娘出的?
飯桌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小雪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和委屈,她放下筷子,低著頭不說話。
陳東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很低:“爸,錢是我自己掙的,正當收入。工作上的事,我有我的規劃。你就別問了行不行?”
“不行!”我一拍桌子,震得碗碟直響,“你今天不跟我說清楚,我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把我陳明的臉,丟到哪里去了!”
第2章 冰天雪地里的爭吵
那頓飯最終不歡而散。
我把自己關在客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窗外,天黑得特別早,大片大片的雪花無聲地飄落,把整個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這種寂靜讓我心里更加煩躁。在重慶,就算到了半夜,窗外也總能聽到車流聲、宵夜攤的劃拳聲。那種人間煙火氣,才能讓我覺得踏實。而這里,安靜得像個冰窖,連帶著人心都涼了半截。
【內心獨白】我千里迢迢地跑來,不是為了跟他吵架的。我是想把他拉回正道上。可他呢?翅膀硬了,覺得老子管不著他了。還搞出個什么“規劃”,我看是鬼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哪來那么多錢?不是走了歪路,就是吃了軟飯。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能接受。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門,看到陳東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了。他穿著厚重的沖鋒衣和雪地靴,背著一個大包,看著就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又要進山?”我沒好氣地問。
“嗯,隊里有事?!彼椭^換鞋,不看我。
“我也去!”我脫口而出。
陳東猛地抬起頭:“爸,你去做什么?山里零下二十多度,路又不好走,你受不了的?!?/p>
“我受不了?我當年在廠里,三伏天鉆進鍋爐里檢修,零下幾度爬上幾十米高的龍門吊,什么苦沒吃過?”我梗著脖子,“我今天就是要親眼去看看,你那個寶貝工作到底是啥樣的!”
小雪從廚房里出來,手里端著熱好的牛奶,一臉擔憂:“叔叔,山里真的很冷,而且不安全。您還是別去了吧?讓陳東好好上班?!?/p>
我看著她,心里那股無名火又冒了出來。她越是維護陳東,我就越覺得他們之間有貓膩。
“不用你管!”我語氣很沖,“這是我們父子倆的事。”
小雪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把牛奶往桌上一放,轉身回了房間。
陳東的臉色鐵青,他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爸,你非要這樣嗎?”
“對,我非要這樣!”
我們倆就在門口僵持著,像兩頭斗牛。最后,陳東敗下陣來,他從儲物間里翻出一套備用的防寒服扔給我:“穿上!凍壞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坐上那輛SUV,車子在結了冰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駛。我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雪景,心里沒有半點欣賞的意思。
這就帶出了我的第四個疑問:東北這地方,天寒地凍的,有啥好的?半年都是冬天,出門像上刑。我兒子一個在火爐重慶長大的娃,怎么就能適應這種鬼天氣?難道真是為了那個姑娘?愛情的力量真有這么大?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拐進了一條沒有硬化的土路。路面積雪很深,車輪碾過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兩邊是望不到邊的松樹林,上面掛滿了白雪。
又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在一個用木頭柵欄圍起來的院子前停下。院子里有幾間平房,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雪,其中一間的煙囪正冒著白煙。
一個穿著軍大衣,戴著狗皮帽的男人從屋里走出來,看到我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小東,回來啦?這位是……”
“王哥,這是我爸?!标悥|介紹道。
“叔叔好!快進屋暖和暖和!”男人很熱情,引著我往里走。
屋里燒著火炕,一進去就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我脫下厚重的外套,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這個被稱為“王哥”的男人,大概五十歲上下,臉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看著就是常年在山里跑的人。他給我倒了杯熱茶,茶水是渾濁的,帶著一股草藥味。
“叔叔,您嘗嘗,我們自己采的五味子泡的,提神?!?/p>
我喝了一口,又酸又澀,差點沒吐出來。
這就是我的第五個疑問:這個“王哥”是誰?看我兒子的樣子,對他很尊敬,言聽計從。他是不是就是帶我兒子“入行”的人?看著就不像個正經搞科研的,倒像個山里的土把式。我兒子跟著他,能學到什么好?
陳東沒怎么休息,換了身更輕便的衣服,就跟王哥討論起工作。我豎著耳朵聽,他們嘴里說的全是些我聽不懂的詞,什么“腐殖土樣本”、“光照時長記錄”、“休眠期標記”。
我假裝在屋里溜達,眼睛卻四處打量。墻角堆著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根莖,桌上散落著一些圖紙和表格,上面畫著奇怪的符號。
趁他們不注意,我走到一個半開的柜子前,看到里面放著幾個精致的木頭盒子。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一個。
盒子里鋪著紅色的綢布,上面靜靜地躺著一根……人參?
這根參比我見過的任何參都要粗大,須子完整,形態飽滿,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的心猛地一跳。
【內心獨白】這東西,我知道,老值錢了!電視上看過,品相好的野山參,一根能賣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他們在這里,難道就是偷偷挖這個?這可是犯法的!怪不得他有錢買車租房,怪不得他說話藏著掖著!
我“啪”地一下合上盒子,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攥住了我的心臟。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沖到了頭頂。
第3章 林海雪原的秘密
我感覺自己像個即將爆炸的鍋爐,里面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
我沖到陳東和那個王哥面前,指著柜子,聲音都在發抖:“那……那是什么?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陳東和王哥對視了一眼,王哥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而陳東的臉上則充滿了失望和疲憊。
“爸,你又亂翻我們東西!”
“我亂翻?”我氣得笑了起來,“我要是不翻,還被你蒙在鼓里!陳東,你太讓老子失望了!我們陳家祖祖輩輩都是本分人,你竟然在外面干這種偷挖盜采的勾當!”
“叔叔,您誤會了!”王哥站了出來,語氣沉穩,“我們不是偷挖,我們是……在培育。”
“培育?”我根本不信,“這么大的野山參,是能培育出來的?你們騙鬼呢?”
這是我的第六個,也是最后一個疑問:我兒子他們到底在隱瞞什么?如果不是偷挖,那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是哪來的?他們神神秘秘,到底是為了什么?
“爸,事情很復雜,一兩句說不清楚?!标悥|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懇求,“你先跟我回去,等過段時間,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訴你?!?/p>
“我不回!”我一屁股坐在火炕上,“今天你們要是不說清楚,我就去報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里跳!”
我說的是氣話,也是真心話。如果兒子真的在犯法,我寧愿親手把他送進去,也比將來被別人抓進去強。
屋子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王哥看著我,又看看陳東,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東,事到如今,也別瞞著叔叔了。他是你爸,有權利知道?!?/p>
陳東緊緊地抿著嘴,拳頭攥得發白,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王哥從柜子里拿出那個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遞到我面前。
“叔叔,您再仔細看看?!?/p>
我憋著氣,湊過去看。在明亮的燈光下,我看到人參的根須上,似乎綁著一根極細的紅線,上面還有一個米粒大小的金屬標牌。
“這是……”我愣住了。
“這是我們的研究標記。”王哥解釋道,“這株參,不是野生的,是我們模擬野生環境,人工培育了十五年的‘林下參’。從它還是一粒種子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跟蹤記錄?!?/p>
“十五年?”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十五年。”王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自豪,“我們這個團隊,從我老師那輩開始,就致力于研究如何人工培育出媲美純野生品質的人參。為的是什么?為的是讓這種珍貴的藥材能夠量產,讓普通老百姓也能用得起。同時,也為了保護日益枯竭的野生人參資源,不再有人去盜挖?!?/p>
我呆呆地聽著,腦子一片空白。
“小東學的土木工程,但他輔修了植物學和土壤學。他畢業論文做的就是關于不同地質結構對植物根系生長的影響。他來我們這兒,不是什么刨土的。他是我們團隊里最缺的結構和環境建模專家?!?/p>
王哥指著墻上那些我看不懂的圖紙:“這些,都是小東畫的。他通過電腦模擬,幫我們找到了最適合林下參生長的坡度、光照和土壤配比。他來了以后,我們參苗的成活率提高了將近百分之二十!”
我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氣,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那……那錢呢?房子和車……”我喃喃地問。
“去年,我們的一批十年參達到了藥用標準,被一家大型藥企收購了。這是我們項目的第一筆正式收入。按照貢獻,小東分到了一筆獎金。他沒亂花,一部分寄回家里,你們沒收到嗎?”
我猛地想起來,去年年中,李娟是說過一嘴,說兒子打了二十萬回來,說是公司發的項目獎。當時我還挺高興,以為他在上?;斐鲱^了,沒想到……
“剩下的錢,他用來改善生活,也是為了讓小雪跟他在一起,能少吃點苦?!蓖醺缋^續說,“小雪那姑娘,是縣旅游局的,但她也是我們農業大學畢業的,是我的師侄女。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專業,幫我們整理資料,做宣傳方案。她跟小東,是因為有共同的理想才走到一起的?!?/p>
我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幾個耳光。
原來,我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質問,都源于我的無知和偏見。
我以為的“刨土”,是一種尖端的農業科研。
我以為的“高攀”,是志同道-合的愛情。
我以為的“來路不明”,是兒子辛苦鉆研換來的回報。
我以為的“鬼天氣”,在他們眼里是孕育希望的土地。
我以為的“土把式”,是一位默默奉獻了幾十年的專家。
我以為的“彌天大謊”,是一個兒子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而選擇的笨拙的隱瞞。
我看著眼前的陳東,他不再是我眼里那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的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堅定和成熟。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實現著另一種形式的“匠心精神”,就像我對待我的那些機床一樣。
他選擇了這條路,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一份事業,一份理想。這份平凡工作里的尊嚴,比坐在上海寫字樓里要厚重得多。
第4章 另一個視角
(第三人稱全知視角)
陳明坐在火炕上,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像。王長林(王哥)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碎了他心中那座由偏見和擔憂壘成的高墻。
而在縣城的公寓里,小雪正坐在床邊,默默地流眼淚。
她不是委屈陳明的態度,而是心疼陳東。
她比誰都清楚,陳東為了這份事業,付出了多少。當初從上海那家薪水優厚的設計院辭職,來到這個陌生的小縣城,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朋友不理解,家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默默地扛著。
他不是不想跟家里說清楚。可怎么說?
跟一個在傳統制造業干了一輩子的父親,去解釋什么叫“模擬野生環境培育”?去解釋那些復雜的土壤數據和光照模型?在父親的觀念里,大學畢業就該坐辦公室,穿西裝,拿高薪。任何與土地打交道的工作,都是“沒出息”的。
他怕父親擔心,更怕父親失望。所以他選擇了最笨的辦法,含糊其辭,想著等做出點成績再坦白。他寄回家的那二十萬,是他分到的第一筆可觀收入,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父母,想讓他們安心??伤麤]想到,這筆錢,反而成了父親懷疑的導火索。
小雪拿起手機,翻出相冊里的一張照片。
那是去年冬天,他們為了測試一個新品種的抗寒性,在零下三十度的山里守了整整一夜。照片上的陳東,眉毛和睫毛上都掛滿了白霜,嘴唇凍得發紫,卻對著鏡頭笑得像個傻子。他的身后,是幾株蓋著保溫棚的幼苗。
這就是她愛上他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名牌大學的背景,也不是因為他那筆獎金。而是因為他身上那股勁兒,那股為了自己認定的事情,不計得失、一頭扎進去的執著。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光。那種光,她在她的老師,也就是王長林的身上也看到過。那是一種屬于理想主義者的,純粹而耀眼的光。
門鈴響了。
小雪擦了擦眼淚,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陳東。
他沒進山,而是自己開車回來了。他的臉色很難看,充滿了疲憊和內疚。
“小雪,對不起。”他一開口,聲音就沙啞了。
小雪搖了搖頭,把他拉進屋里,給他倒了杯熱水。
“你爸他……”
“王哥在跟他解釋?!标悥|把臉埋在手心里,“我搞砸了。我不該瞞著他,也不該跟他吵架?!?/p>
“他也是擔心你?!毙⊙┹p聲安慰道,“叔叔只是……還不了解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的價值。”
“價值?”陳東苦笑一聲,“在我爸眼里,只有看得見摸得著的錢,才是價值。我跟他說了,他也不會懂的?!?/p>
“不,他會懂的?!毙⊙┪兆∷氖郑凵窈軋远?,“你忘了嗎?叔叔是個多厲害的維修師傅?王哥跟我說過,有一次他去重慶出差,看到過叔叔工作。一個從德國進口的精密機床壞了,德國專家都說要返廠大修,是叔叔帶著兩個徒弟,三天三夜沒合眼,硬是把那臺機器給修好了。他說,叔叔看著圖紙,撫摸那些零件的樣子,就跟我們看著這些參苗一樣。”
陳東愣住了。這些事,他父親從未跟他提過。在他眼里,父親的工作就是一身油污,枯燥而辛苦。
“你爸跟你,其實是同一種人?!毙⊙┑穆曇艉軠厝?,“你們都對自己的手藝和事業,有種近乎偏執的熱愛和堅守。這叫‘匠心’。只是你們的‘工坊’,一個在車間,一個在深山。他會理解你的,因為他能從你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p>
陳東抬起頭,看著小雪。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心中的煩躁和委屈,在她的目光里,一點點融化。
他知道,他沒有選錯人,也沒有選錯路。
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也需要給父親一點時間。
第5章 冰雪消融時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間木屋里坐了多久。
王哥給我看了很多東西。有厚厚的科研日志,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十幾年的數據;有各種失敗的樣本照片,那些腐爛的、畸形的根莖,無聲地訴說著這條路的艱難;還有一些獲獎證書和專利文件,上面蓋著國家級科研機構的紅章。
我的心,從最初的震驚,到后來的羞愧,最后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感動。
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是憑著一雙手藝,能讓那些冰冷的鋼鐵疙瘩重新運轉起來。我以為兒子讀了那么多書,就應該去一個更“體面”的世界。
可我錯了。
兒子沒有背叛我的期望,他只是用一種我從未想象過的方式,繼承了我的“手藝”。我跟鋼鐵打交道,他跟土地和植物打交道。我們都在用自己的知識和汗水,去創造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他的工作,比我更有意義,也更偉大。
傍晚的時候,陳東回來了。
他一個人回來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安。他走到我面前,站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爸,我們……回家吧?!?/p>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的眼睛里有疲憊,有歉意,還有一絲我熟悉的倔強。我突然覺得,眼前的兒子,既陌生又熟悉。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嗓子有點干澀。
“那參……給我看看?!?/p>
陳東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從王哥手里接過那個木盒,遞給我。
我接過來,打開,學著王哥的樣子,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我看不懂什么品相,但我能看到上面每一根細小的須子,都充滿了生命的張力。
“好東西?!蔽冶锪税胩?,只說出這三個字。
這是我對我兒子工作的,第一次肯定。
陳東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回去的路上,車里很安靜。快到縣城的時候,我開口了。
“那個……小雪姑娘,是個好姑娘?!?/p>
陳東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你小子,有福氣?!蔽矣盅a了一句。
【內心獨白】我這輩子,沒對誰服過軟。但這次,我是真的服了。不光是對兒子,也是對那個叫小雪的姑娘。我之前那些齷齪的猜疑,現在想起來,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人家姑娘看上我兒子,不是圖錢,不是圖貌,是圖他那股傻勁兒,那股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傻勁兒。
回到公寓,小雪已經做好了晚飯。還是東北菜,但她特意多做了一個水煮肉片,紅彤彤的,飄著一股熟悉的麻辣味。
“叔叔,我……我不太會做川菜,您嘗嘗,看合不合口味。”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夾了一筷子肉片放進嘴里。說實話,味道比不上重慶老師傅做的,但那股熟悉的麻辣,一下子就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要得!好吃!”我大聲說。
那晚的飯桌上,氣氛和昨天截然不同。陳東給我講了很多他們工作上的事,講他們在山里遇到的趣事,講他們未來的規劃。他說,他們的最終目標,是建立一個完整的產業鏈,讓這種高品質的人參,變成老百姓都能用得起的保健品,而不是少數富人的奢侈品。
我聽著,不住地點頭。雖然很多專業術語我還是聽不懂,但我聽懂了兒子的理想。
我第一次覺得,東北的菜,其實也挺好吃。那鍋包肉,甜中帶酸,像極了科研路上的先苦后甜。那酸菜燉粉條,看似普通,卻越燉越有味,就像這份需要時間沉淀的事業。
我的心里,那六個沉甸甸的疑問,一個一個地被解開了。它們不再是扎人的刺,而是變成了一把把鑰匙,幫我打開了通往兒子內心世界的大門。
我終于明白了,我來吉林的這一趟,不是來“抓”兒子回去的,而是來接受一次遲到的“家庭教育”的。
第6章 回家的路
在吉林待的最后一天,陳東和小雪陪我去了趟長白山天池。
可惜天公不作美,山上起了大霧,什么都看不見。我倒也不覺得遺憾。以前我覺得,出來玩,看不到景點就是白來了。但現在我覺得,最重要的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陪在你身邊的是誰。
下山的路上,小雪給我講了很多關于長白山的傳說。她說,第一次來就能看到天池全貌的人,都是有福氣的人。
“那我這次沒看到,是不是說明我福氣不好?”我開玩笑地問。
小雪笑著說:“說明長白山想讓您下次再來呀。下次,您和阿姨一起來,肯定能看到?!?/p>
我看著她,又看看旁邊正專心開車的兒子,心里暖洋洋的。
“要得,”我說,“明年開春,我跟你媽一起來。到時候,不看天池,就去你們那個基地看看,看看你們種的那些寶貝疙瘩?!?/p>
陳東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和他小時候考了第一名給我看成績單時一模一樣。
回重慶那天,是陳東和小雪送我去的機場。
臨進安檢口,我把陳東拉到一邊,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他手里。
“這里面有十萬塊錢,是你之前打回家的錢,我跟你媽沒動。你拿著,別苦了自己,也別虧待了人家姑娘?!?/p>
陳東執意不要:“爸,我有錢。”
“你有錢是你的事,這是我當老漢兒的一點心意?!蔽野阉氖趾仙?,用力拍了拍,“你們干的是大事業,別在小地方摳摳搜搜的。房子該買就買,別老租著,沒有根?!?/p>
我又轉向小雪,這個我打心底里喜歡的“準兒媳”。
“小雪啊,以后陳東要是犯渾,欺負你了,你別客氣,直接打電話給我。我收拾他!”
小雪紅著臉,笑著點頭:“謝謝叔叔。”
【內心獨-白】看著他們倆站在一起的樣子,我心里是真踏實。什么距離,什么地域差異,在兩個年輕人共同的理想面前,都不是問題。我以前總覺得,家庭的幸福,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離得近近的。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幸福,是家里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并且堅定地走下去。哪怕那條路,遠在千里之外。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看著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土地,心里不再有半點排斥。
我想起了我的那六個疑問。
我明白了,兒子的工作不是“刨土”,而是在一片希望的田野上耕耘未來。
我明白了,小雪的選擇不是“眼瞎”,而是兩個靈魂之間最高級的吸引。
我明白了,兒子的錢不是“來路不明”,而是知識和汗水結出的果實。
我明白了,東北的冬天雖然冷,但人心可以是熱的,理想可以是滾燙的。
我明白了,王哥不是“土把式”,而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將一生奉獻給事業的匠人。
我明白了,兒子隱瞞的一切,不是欺騙,而是一個男人的擔當和他笨拙的愛。
這些明白,讓我郁悶了好幾天的心情,豁然開朗。
第7章 重慶的春天
回到重慶,李娟看我像是變了個人,不再唉聲嘆氣,臉上甚至還時常掛著笑。
“老陳,你這是去東北取經了?怎么跟換了個人似的?”她給我遞過一杯泡好的沱茶。
我接過茶杯,呷了一口,熟悉的苦澀和回甘在舌尖散開。
“算是吧?!蔽倚α诵?,“我去那邊,解開了六個疙-瘩?!?/p>
我把在吉林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跟李娟講了一遍。從兒子那份看似普通卻意義重大的工作,到那個善良又堅定的準兒媳,再到那群在冰天雪地里追逐夢想的人。
李娟聽得入了神,眼眶慢慢紅了。
“我兒子……受苦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不苦?!蔽覔u搖頭,“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有奔頭,那就不叫苦,那叫奮斗。”
這句話,我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從那天起,我們家的氣氛變了。以前我們總擔心兒子在外面過得不好,現在我們為他感到驕傲。我和李娟開始學著上網,去查那些關于林下參、關于生態農業的新聞。每看到一點相關的報道,我們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兒子。
我們開始學著吃東北菜。李娟從網上找了菜譜,學著做鍋包肉和酸菜燉粉條。雖然味道總是不太正宗,但每次吃的時候,我們都感覺離兒子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前幾天,陳東打來視頻電話。屏幕那頭,他和-小-雪穿著情侶裝,背景是-片-綠油油的林子。
“爸,媽,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陳東把鏡頭轉向旁邊,我看到一株株嫩綠的幼苗,從化了雪的土地里鉆了出來,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這是我們今年新下的一批苗,長勢特別好!”陳東的語氣里充滿了喜悅。
小雪在旁邊笑著補充:“叔叔阿姨,等秋天參長好了,我們給你們寄回去補身體。我們還商量好了,明年過年,我們一定回家!”
“要得!要得!”我和李娟對著屏幕,笑得合不攏嘴。
掛了電話,我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支煙。
重慶的春天,空氣濕潤而溫暖。樓下的黃桷樹已經長出了巴掌大的新葉,一片生機勃勃。
我突然覺得,重慶的春天,和吉林的春天,其實沒什么不一樣。
它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孕育著新的生命和希望。
我心里那最后一點郁悶,也隨著這口吐出的煙,徹底消散了。我不再糾結于兒子在哪里,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兒子,長大了。他像一棵在北國深山里扎了根的人參,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努力地生長,活成了我最驕傲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