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為何叫“做東”?打敗仗為何叫“敗北”?“南墻”是什么墻?
幾個詞,我們天天掛嘴上,卻很少逮住一個人問清楚:你說“做東”,為啥不是“做南”做“北”?還有“敗北”這仗一輸了就往北邊跑?更有那句“不撞南墻不回頭”,南墻又是哪個墻,挨了它一下,人就真的想明白了嗎?生活里繞來繞去,很多順口溜的詞,仔細推敲,最有意思。

先說“做東”。如果你有過被朋友拉出來吃飯,聽誰豪氣一拍桌子,“這頓我做東”,心里有沒有一閃而過的納悶:這東是哪門子東?南北東西,自古就是用來分方向的,難道請人吃頓飯還得講風水?
話說兩千多年前,鄭國被夾在秦國和晉國中間,那陣仗想想都汗。秦晉兩家一合計,看鄭國小巧玲瓏,合著當個中餐前的小點心下了鍋。鄭國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這可怎么辦?這時候老臣燭之武挺身而出。夜深人靜,他摸進秦國大營去見秦穆公。想想也是膽大,人生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最難的時候,反倒有那么幾個舍命陪君子的。

他跟秦穆公嘮了大半宿,意在言外。大意是:你要真滅了我鄭國,晉國一壯大,你秦國以后喊“鄰居借點醬油”都麻煩——這事兒,咱別干。他順著秦國的路數拐了一個彎,說鄭國能做“東道主”,東邊路上,有什么急難物資,鄭國都管,咱哥倆還有得聊。秦穆公一聽,覺得也有幾分道理,這才歇了兵。
“東道主”這說法由此來了。別嫌這歷史太遠,其實背后的意思就一句,誰請客,誰熱情,誰就是主人家。后面的人縮成倆字兒,叫“做東”。你看,大道理全落在一樁飯局上了。

說到這兒,順道插一嘴:中國人的詞兒,經常是一頭典故一頭煙火。請客、擺宴席,本事再大,還不是得有人走頭陣?“東道主”其實有點意思——人家是路上的主人,老遠來客,遇著一處歇腳,喝碗茶,便是有情有義。
再說“敗北”。一聽就讓人覺得慘,像小時候捉迷藏最后一個被抓住,背著影子溜回家??蛇@“北”字,原來跟“北方”沒什么直接關系。上古的文字講究象形,“北”其實畫的是兩個人,扭頭背對,像親戚吵翻了臉,各走各道。

“北”,本義就是“背”,背離、離散。當年打仗的士兵要是輸了,不管往哪兒逃——咧嘴一哭,都叫“北”。古人一點不婉轉,光明正大,“打仗輸了就背離本陣,”說到底,就是落荒而逃。據說那會兒還流行一句話,誰輸了,這不是怯了,是“北”了,一股慈悲又殘忍的味道。
小時候聽老人嘮嗑還怪不明白,打不過就“敗走”,還要特意叫“敗北”,怎么就混到了今天那個“北城門跑偏了”的意思?其實一看典故,發現不只是敗,更有撤、還有退、還有那份對著煙塵而逃的小喪氣。想想那些古代“戰神”,說白了也是七十戰,七十敗北——人生總得認點慫,誰都沒臉一路打到盡頭。
再絮叨一句,別把“敗北”簡單以為是“輸了個分兒”,“北”里頭還有點狼狽,有點扭頭就跑的倉皇。兵荒馬亂的時代,字都是活的。
再說“南墻”。這詞太有畫面了?!安蛔材蠅Σ换仡^”——想象一下,你有個死心眼的鄰居,不勸到撞墻流血,絕不拉住褲腿回家??蛇@南墻,是哪堵墻?
南墻這事,要從“家”說起。老北京胡同四方院宅,正大門一打,哐當撲你臉上是一堵墻。這叫“影壁”,也叫“照壁”。有人說,這玩意是防人偷看家底??杉毾?,是沒道理——誰家日子過得苦,真有人扒著門縫,你擋也擋不住。其實,還有個非常現實的講究:南邊有太陽,地勢開闊,門開南,屋子才亮堂。影壁自然得橫在屋南,進屋出門,都繞著它走。
人走到南墻腳底下,還倔,不回頭,得多軸?老一輩用南墻喻人,就是笑你明知撞死路,還“非去不可”。有時看身邊的人一根筋,也挺無奈的。其實說句實在話,這南墻,是日子里可見可感的攔路虎,撞一次,疼長記性。
說遠一點,南墻還有個“藝名”叫“蕭墻”。聽著特古,也特莊重——“蕭”有嚴肅的意思。過去大官小吏進殿見主子,得先到蕭墻前,收拾儀表,臉上帶幾分敬畏。你想想,前腳還在院兒里伸懶腰,轉身就站成軍姿——這堵墻,不只是物理的屏障,更是規矩和分寸。
孔夫子那年代,魯國最高層,窩里斗著比外面還兇。他擔心的,不是國界線上的爭斗,而是“蕭墻之內”誰跟誰明爭暗斗。后人把這叫“禍起蕭墻”,禍,往往從自家屋里冒頭的。
這些詞兒,從古時候一路淘沙流到今天,風干了血與淚,剩下的意思卻還挺靈光。在熱鬧飯局里吆喝“做東”,在賽場輸掉一局被嘲“敗北”,在生活里犯倔摔上一跤,被笑“不撞南墻不回頭”。詞在嘴邊過,人還在原路循環。
每次咀嚼這些詞里的隱喻,不禁想問——我們這些現代人,是不是也都住在各自的“南墻”后,來來回回繞彎子,要等哪天撞疼了,才肯折回?再有,人生的“敗北”,也并不丟人,背對著過去,總得向新地方小跑。誰又能一直做東不做客?誰不是一邊奔跑,一邊尋找可以安頓的主人家?這細小的倔強和溫存,大概就是老詞留給我們的溫柔提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