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陽蕭氏,有“十八處好風水”,這個就是其中這一:眠牛聽鐘
眠牛聽鐘,這名字一聽就帶點靈氣,有點農村老人嘴里念念叨叨的吉地神話。你走近牛地坡,大南山那片空地,草有點長,墓石新舊參差,半現代半古舊。我們常說“人不能選生,但可以選葬”,潮陽蕭氏十八處風水寶地,這一穴輪到蕭端蒙——可偏偏沒葬在潮陽本鄉,而是四十公里外的普寧。怪嗎?其實不怪。那地方,幾百年前還沒分縣,潮陽的地界一伸,就把現在的普寧鄉野攬了進去。人修邊界,地卻不動;風水跟的是山埂,不是牌樓。

蕭家人其實都知道,這口墓是“眠牛聽鐘”。說它好風水,在潮陽一帶算是有名,什么田野靜謐、聽得寺鐘敲鼓——想想,這也像蕭端蒙的一生,折騰又靜默。墓在這兒,倒像命里一場錯落,外人看著新修好,其實外頭風雨多年:照片里土石凌亂,墓磚斜倒,老家伙們說也曾被壞人撬過,風水亂了,連祖宗臉都快看不見。
關于蕭端蒙,大家都記得他和狀元林大欽比肩,都是后七賢之一——可惜命短,林大欽命更長一點,蕭端蒙比他還只多活了一年。兩人功名算是南方一絕,可惜天不待才,活著的光輝,都給事后留了遺憾。墓這個東西,說起來就是一塊石頭、一片土,但修舊如舊,人家總想還原一些往昔,哪怕那石上刻的“侍御”兩個大字殘了角,也覺得珍貴。侍御,名頭不小,擱唐朝是殿前人物,后來變成御史,頂天立地說話管事。想想蕭端蒙這輩子,做的事不比墓頭的石匾低。

蕭端蒙,明正德末年生人,字日啟,號同野。有人寫作曰啟,還說他生于1515年——這都是后人寫亂了。這事,族譜里老人會念叨,怕子孫弄錯。十九歲中舉人,二十歲又中進士,像天上下餅,年輕氣盛,一進翰林院當庶吉士。這在鄉里傳個十年八年還不稀罕。后來山東道御史、又做了貴州巡按,往四川、湖廣都走過,把地圖線畫明白,跟地方藩王吵過架,也治過民亂。
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年回到家鄉養病。說起來像電視劇里落寞的文人,其實是累病了:當官本不輕松,這些年風風火火,心臟哪受得了?;貋砗螅闯标柍浅仄婆f,各家窮苦,蕭端蒙就動頭腦——建議干脆讓官府帶頭,百姓出錢出力,把城墻弄大修整,人人都住得穩,亂兵來了也有防備。他的提議,寫起來一大篇,可惜沒人買賬。這種落空的感覺,像提燈走夜路,明明路熟,荊棘還是多。
潮陽后來的命運,也有些諷刺。城沒修成,倭寇殺上來,大半鄉野給洗劫一空,這場血雨腥風,誰都沒法忘。你回望蕭端蒙那年上書,只怕他心里也是又恨又急。人嘛,能做的也就那么多,到了大事面前,有時一句話響不過命數。
再說他官場日子。嘉靖那年京師動亂,蒙古部落俺答進逼,蕭端蒙帶著延安、綏遠那些邊兵進城,護駕得力。他和父親蕭與成一樣,被嘉靖賞癖“金交綺”,聽著好像榮光無邊,其實里頭冷暖只有自己知——獎章是獎章,人失眠還是失眠,祠堂里掛牌匾,難擋后世評議。我的外公講蕭家故事,總是不急不躁:“你們看人,別只瞧牌匾!”那時候我還小,覺得是玩笑,現在回頭想想,也不是沒道理。
蕭端蒙的兩本《同野集》,零零散散傳下來。里面不是全是正氣歌,更多是些想家、懷舊的閑筆。官差路上的詩,欽差大臣的感慨,夾雜些筆墨痕跡。若你偶爾讀著,恍惚覺得寫字的人其實也頭疼,哪來那么多氣勢,都是累了才有。
其實蕭家風水說得神,風水到底保得住什么?人走了,只剩名字和碑。你睡在眠牛坡,春天螞蟻出來,秋天野草瘋長,有時候倒不如家門口的小池塘安穩。蕭端蒙死時還年輕,一身抱負,白紙寫不盡。他和父親、兄弟的情分,族里流言也多:有人說他太倔,有人夸他俊才,也不知到底是悲是喜。家族這種東西,外頭看熱鬧,里頭痛癢各有。
我總覺得,那墓前“侍御”兩字,正好留了點缺口。就像蕭端蒙一輩子,得意不過三分。他的故事,翻來覆去也不會全懂,留到今天,野草里還有小孩亂跑,老人在碑邊念兩句。蕭端蒙哪有多傳奇?不過是無數有才又無奈的人之一。
回頭看,城池舊事、風水好穴,這些都像迷霧。那年潮陽大火,倭寇殺來,誰又記得進諫的人?蕭端蒙有沒有恨過這世道,或者只是在同野集里靜靜寫了一句“無悔”?這些事,誰也說不清。日子一過,就都掩在清明雨下,留給后人一點想頭,和一塊墓上的草,慢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