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卦》曰：“睽者乖也，乖必有難，故受之以蹇”。睽卦后面跟著就是蹇卦，睽乖之時，必有蹇難。蹇，險阻之義，所以又叫做蹇難。蹇卦上坎下艮，坎，險也；艮，止也，前有險陷，后有峻阻，這就是蹇卦。一旦組織內部出現分歧，人心乖離，就會出現重重困難，甚至陷入絕境。此是切記蹇卦的忠告“蹇，利西南，不利東北”。

讀蹇卦前，我們先要有一個概念，蹇卦之蹇難，非一人之難，而是一個組織的蹇難，個體身處組織中而不得不共度時艱。蹇卦六個爻，要分為處蹇與濟蹇兩方面去看，初二三六行處蹇之道，二五行濟蹇之道。

蹇(jiǎn)：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

蹇卦，西南方有利，東北方不利，適宜見到大人，正固吉祥。

在想怎么寫蹇卦的解說時，有個詞一直在我腦海中回返，就是“道阻且長”，出自詩經《蒹葭》。

《詩經·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對于美女的追求，不管如何艱難，我們可以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不懼道阻且長，因為這是件想想就很美的事情。

回到蹇卦，面對蹇難，就要放下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什么“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蹇卦上坎下艮，我們可以想象到一幅雨后山上路滑的畫面，但真正的蹇難何止山路崎嶇滑溜，坎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強盜，可能是血光之災；艮則為止，可能是前無去路投報無門，可能是騎虎難下。蹇之難，不是求而不得的輾轉反側，而是超越自身能力的困難險阻，還伴隨危險。

面對超越自身能力的蹇難怎么辦？要在蹇難之中自處，方法有二，靜與動。靜就是要見險知止，但不是終止，如果處蹇難而消極終止，那無異于端坐破屋觀雨漏；動就是審慎而動，動而不審，那是暴虎馮河莽夫之勇。見險知止，動靜結合，這是智慧，處險以靜，臨事不懼，好謀而成。

“利西南，不利東北”：西南，坤方，坤，大地，體順而易。東北，艮方，艮山也，體止而險。蹇之難，是大難，當蹇難之時，找個平順的地方落腳，而不要停留在危險當中。離開危險的地方，蹇難可以得到舒緩；停留在險陷之中，蹇難反而可能增加。孟子云：“防禍于先而不致于后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焉可等閑視之?！闭f的也是這個道理，蹇難危險之時，及時躲避也是很明智的事情。

“利見大人，貞吉”：蹇之難，非小難，要化解蹇難，小才小德之人也無法勝任，蹇卦的爻辭里面，初、三、四、上爻都不建議去化解蹇難。蹇卦里面的大人，指的就是九五，而六二跟從九五，所以化解蹇難的責任落在六二、九五身上。天下無大事，假如天下有大事，如果沒有大人物前往，那也是勞而無功。“貞吉”，“貞”從兩面去講，從大人（九五）的角度，貞是堅守正道，只有堅守正道才能“大蹇，朋來”；從其它爻的角度講，則是見險知止，守時待命，反身修德。

《彖》曰：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利見大人，往有功也。當位貞吉，以正邦也。蹇之時，用大矣哉。

《彖傳》說：蹇卦，就是困難，有危險在前面?？吹轿ｋU而能停止，真是明智啊。蹇卦對西南方有利，是因為前往可以取得中位。對東北方不利，是因為道路困阻不通。適宜見到大人，是因為前往會有功勞。身當其位而正固吉祥，是為了導正邦國。蹇卦配合時勢的運行方式太偉大了。

“見險而能止，知矣哉”：處蹇難之時，見險而能止，所以以能止為善，以能止為智，如果犯險冒進，則有悔吝，六個爻，除九五與六二，其它爻都以“往”為過失，以“來”為得。

“當位貞吉”：除初爻以外，都是陽居陽位、陰居陰位的當位之爻；而初六柔居剛位，柔而知止，在蹇難的情況下，以陰居初位反而也成了當位。

“蹇之時，用大矣哉”：蹇之時一定要認清蹇難之時勢，天下之蹇難，不是輕易就能平順的。順時而處，量險而行，遵從平易之道，堅持致正之理，這是蹇難之時所能使用的。

《象》曰：山上有水，蹇(jiǎn)；君子以反身修德。

《象傳》說：山上面有水，這就是蹇卦。君子由此領悟，要反省自己，修養德行。

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币馑季褪钦f君子遇到困難，首先是省察自己，看看困難是不是由自己造成的，或者想象怎么化解問題，也就是反身修德，修德以待時而動。

初六，往蹇，來譽?！断蟆吩唬和縼碜u，宜待也。

前往有險難，回來有稱譽?！断髠鳌氛f：前往有險難，回來有稱譽，是因為應該等待。

初六柔居剛位，體弱而無位，本身沒有化解蹇難的能力，又與六四不應，所以就算前往也是沒有任何收獲的。

孔子多大的學問，最終悟出來的道理“時也，命也”。明知不可為則不為，不是消極，而是識時務者為俊杰，見險知止，守時待命。這其實說的也是一個“忍”字，正所謂忍字心頭一把刀，一旦遇到對己不利的形勢時，知難而退，耐心等待，也是明智之舉。

所以初六的蹇難，能力不足，明知不可為則不能為，這時候，要忍（忍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管寧（158年—241年），字幼安，漢末三國時期著名隱士。漢末天下大亂時，與邴原及王烈等人避于遼。在當地只談經典而不問世事，做講解《詩經》《書經》，談祭禮、整治威儀、陳明禮讓等教化工作，人們都很樂于接受他的教導。直到魏文帝黃初四年（223年）才返鄉，遼東太守公孫恭親自送別。此后曹魏幾代帝王數次征召管寧，他都沒有應命。

大亂之時，乾坤未定，投奔哪個陣營，指不定明天哪個陣營就滅亡了，管寧意識到其中危險，反身修德，反而贏得了天下名聲，各個勢力都向他投來橄欖枝。

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断蟆吩唬和醭煎垮?，終無尤也。

君王的臣子遇到重重險難，不是為了自己的緣故。《象傳》說：君王的臣子遇到重重險難，終究沒有責怪。

六二既中且正，居艮中，代表止于中正的人。以中正之德，與九五相應，這就是中正之人被中正之君所信任，所以稱之為“王臣”，“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二五相應，六二的蹇不是他自己的蹇，而是九五的蹇，六二志在救濟九五于蹇難之中。

“蹇蹇”：難之又難。只有六二跟九五是化解蹇難的人，而六二跟隨九五，是實際化解蹇難的人，所有蹇難都落在六二這邊，勞心勞力。二五相應，這是上下同德，但九五正處于“大蹇”之中，艱蹇至甚。六二雖然中正，但以陰柔之才，又怎能輕易勝任，所以難之又難。

“王臣蹇蹇，終無尤也”：九五困厄蹇難之時，六二堅持救濟九五，雖不一定能成功，但盡忠職守義氣可嘉，終沒有過錯。

劉備白帝城托孤于諸葛亮：“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p>

劉備在與東吳的大戰失敗后，在白帝城病危，劉備將諸葛亮召到白帝城，要將劉禪托付給諸葛亮。此時劉備勢力正處大蹇之時，風雨飄搖之中，還要輔助一個無德無才的阿斗上位，這已經不是難上加難可以形容的了。諸葛亮叩首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時乖命蹇，嘆諸葛亮王臣蹇蹇，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時也命也。諸葛亮之才尚不能救濟天下之大蹇，況且六二。但諸葛亮忠心耿耿的高風亮節還是名垂千史，是三國時期的歷史亮點，如果沒有諸葛亮，《三國演義》也少很多粉絲吧。

九三，往蹇，來反。《象》曰：往蹇來反，內喜之也。

前往有險難，又返回來?！断髠鳌氛f：前往有險難，又返回來，是因為家內的人喜歡他。

九三陽居剛位，當位，也有能力，但圣人還是不建議“往蹇”，而是“來反”。

“往”，就是前往，九三雖與上六相應，但上六陰柔不能形成援助，前往也只是徒增艱難。

“來反”：相對于往，來就是返回，或者貞守；“反”，就是歸還的意思，歸還他原有的。初六、六二附比在九三身邊，大蹇之時，九三就是他們的依靠，所以九三“來反“，初、二”內喜之”。

六四，往蹇，來連。《象》曰：往蹇來連，位當實也。

前往有險難，回來有聯結。《象傳》說：前往有險難，回來有聯結，是因為位置恰當而實在。

初六無位，九三無援，不能前往是理所當然的。但六四是近君之位，也不能前往，難道蹇難最終不能克服嗎？六四處在上卦的下面，為坎陷之初，往前一步就會掉入坎陷之中，返回則是無位的初六，真是前進實力不夠，后退又沒有堅實的后盾，進退維艱。此是應量力而行，實在不可以強求。假如抱虛以進，妄圖化解蹇難，只不過是徒增蹇難而已。

前面說了，從初爻到四爻，都是當位的，這就是“位當實”，初爻與六四爻雖不應，但正處蹇難之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成了志同道合的盟友。六四與九三相比，六二又比承九三，所以“來”則與下面的各爻相聯結，與眾合，這也是蹇卦提倡的處蹇之道。進退兩難，惟共度時艱。

九五，大蹇，朋來?！断蟆吩唬捍箦颗髞?，以中節也。

在大的險難中，朋友來到。《象傳》說：在大的險難中，朋友來到，是因為居中而有節度。

五居君位，在蹇難之中，正是天下蹇難之時，而九五又處在坎陷之中，所有叫“大蹇”。九五才是蹇卦的卦主，蹇卦之蹇，九五是主要原因，這也是為什么救濟蹇難的只有六二與九五，圣人對其余爻的建議都是守時待命。

九五以陽剛居中正君位，得六二“朋來”之助，此時的九五，用一句俗話形容“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君剛而臣柔，也僅僅能保住中正的節氣而已。

大蹇之時，君剛臣柔，好一點的結果就是晉明帝，而反面教材那就是楊廣了。

晉明帝司馬紹是個強勢的皇帝，性情孝順，文韜武略，聰明有機斷。在位期間，憑借弱勢之中央，成功制衡權臣世家，推動南方社會安定發展。太寧二年（324年），平定王敦之亂，停止追究王敦黨羽，全力重用丞相王導，保持與江東士族和諧關系，成功做好“王敦之亂”善后工作，穩定東晉的局勢，對安定國家大局和皇室權威影響深遠。

上六，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断蟆吩唬和縼泶T，志在內也；利見大人，以從貴也。

前往有險難，回來有豐收，吉祥。適宜見到大人?！断髠鳌氛f：前往有險難，回來有豐收，是說心意在于內部。適宜見到大人，是指跟隨了貴人。

上六以陰柔之資，處在蹇難的極點，根本不可能完成救濟蹇難的任務，所以前往是勞而無功的。

“來碩，吉”，這是大吉。其它各爻都不敢言功，為何上六而能大吉？上六與九三正應，只要一退則能獲得九三的幫助，這是“來碩，志在內也”；上六乘九五，退則比和九五，“從貴”就是得到九五大人的召見，這是“利見大人，以從貴也”。所以上六退一步海闊天空，既吉且利。

九五大蹇之時，上六并不能成救濟九五大蹇之功，“吉”也不過是上六自身從蹇難的極點中寬舒下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