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讀者向新京報爆料，自己家人被伍福家園“一滴血檢測健康”的形式吸引，以14800元的價格購買了伍福家園山藥粉等系列產品，但服用后身體出現異常。

來自浙江、廣東、江蘇等多地曾購買同樣產品的多位消費者也反映，伍福家園銷售人員通常以“一滴血檢測健康”吸引消費者，聲稱旗下多種產品可調理好高血壓、糖尿病甚至腫瘤等多種疾病，以此將伍福家園系列產品高價銷售，而這些產品的真實“身份”為普通食品。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除醫療、藥品、醫療器械廣告外，禁止其他任何廣告涉及疾病治療功能，并不得使用醫療用語或者易使推銷的商品與藥品、醫療器械相混淆的用語。

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在伍福家園的銷售體系中，主要以“點位”或“站長”的形式參與，通過銷售產品、發展下級“點位”人員的方式獲得提成。律師分析，該銷售模式以交納費用來獲取參與資格及后續所謂優惠政策、賺錢機會，符合傳銷中“要求被發展人員交納費用或者以認購商品等方式變相交納費用，取得加入或者發展其他人員加入的資格”的特征；“站長”和“點位”之間，有層級間的利益關聯，亦呈現出典型的金字塔式層級結構和計酬方式，涉嫌傳銷。

老年人“一滴血檢測健康”后被推銷產品

2024年春節前夕，家住杭州的林杰（化名）去看望自己80歲的父親，發現父親正在吃一款名為伍福家園的保健品，還稱“把痛風治好了”。

據林杰了解，父親第一次接觸這些產品源于身邊的朋友王紅（化名）。起先，伍福家園的銷售人員上門為王紅進行“一滴血檢測身體健康”。“檢測結果”顯示，王紅出現了多個異常指標，銷售人員隨即推薦其購買山藥粉系列產品。第二次上門時，銷售人員再度進行“檢測”，結果顯示，此前異常的多種情況已經得到了改善。隨后，林杰的父親也要求進行一滴血檢測，結果顯示，其體內存在重金屬超標等問題。林杰父親當場花費14800元購買了伍福家園山藥粉系列產品?！拔腋赣H也一直把這當成好東西在吃，結果吃了之后，腋窩下突然就長出了個東西，一碰就痛。”林杰表示。

由于年齡和身體原因，林杰父親的表達已經不是特別清楚，父親也不讓林杰看到這些產品。林杰從王紅處得知，還可以到“站點”自己搭配產品。為了能退掉父親購買的產品，林杰聯系上了伍福家園銷售人員王曉（化名），并表達了退貨退款的訴求，但王曉表示要林杰父親親自去找她才可以。“我父親（身體）這個樣子，怎么可能去找他們？”林杰表示。

王曉稱，這款產品是在疫情期間，上海衛健委制定的抗疫產品，還表示“公司的老總本身就是北京協和醫院的院長，因為自己身體不好，后來源于這個配方（吃好了），就下海經商了，他還是中國中醫學會的會長。他研制這個配方，就是要給老百姓一款親民的產品。實際上我們的產品真的很便宜，20年了都沒漲過價?！?/p>

但實際上，記者根據公開信息查詢發現，并未有“中國中醫學會”這一組織，與其名稱相似的“中國中醫藥學會”被列入民政部社會組織管理局2018年公布的“未在民政部門登記的涉嫌非法社會組織”名單之中。

有相似經歷的還有林杰的一名同學，其父母也各自花14800元購買了伍福家園山藥粉，同學的父親在服用產品后一直拉肚子，“最后腿都軟，走不動路了?！绷纸芨嬖V記者，即便如此，同學的母親還在偷偷吃，林杰同學也在試圖阻止他們，但并沒有效果。

廣東邵敏（化名）的父母也有類似經歷，“他們說是一滴血驗病，利用中老年人自己說的一些基礎病，然后說他們身上缺什么營養（素）?！?/p>

被“一滴血檢測健康”吸引來的，還有家住江蘇鹽城的劉華（化名）。最近幾年劉華正處于更年期，睡眠一直不好，自己的一個小姐妹給她介紹了伍福家園的產品，并表示這跟其他產品不一樣，是食療。2024年9月，劉華和親戚驅車來到位于無錫市惠山區陽山鎮的一處公寓內，這里是伍福家園的一個“站點”?！袄锩嬗幸晃弧畬O老師’是這次活動的主要執行者，由他本人進行一滴血檢測”，一同前去的劉華的女兒鄒瑜（化名）告訴記者，這位“孫老師”自稱為當地某中醫院?？漆t生，由他進行診斷，并開具方案。

在這個“站點”，鄒瑜看到了這臺機器的“真身”——血液CT機，“儀器外觀和我們上學時做實驗用的顯微鏡相似”，鄒瑜告訴記者，對方表示通過儀器可以看到人體細胞，分析血液中細胞的狀態，并隨后采集了劉華的指血，經機器分析后給出了結果?！八麄冋f空的細胞就是被蠶食的，說明細胞里缺少很多微量元素，是不健康的；圓的、飽滿的細胞是很好的；不規則的形狀代表脾虛，細胞連在一起的說明有油脂，還能看到一些長條形的物質，他們說那些就是血液中的垃圾。我媽媽覺得他們說得很準?！钡u瑜覺得這并不靠譜，“怎么可能看個血就知道你有什么病呢，他們還說醫院里的醫生和開的藥都是沒用的?！睘榱蓑炞C自己的觀點，也為了阻止媽媽“上當”，鄒瑜還讓對方給自己采集了指血進行檢測，并要求對方說出自己的健康狀況，“我就想看看他們說得準不準嘛，結果他們說得非?；\統，就是我氣血不足、大姨媽（月經）這些女孩子常見的問題，其他方面都沒說。”

伍福家園銷售人員正在進行指血采集，旁邊放著一臺“血液CT機”。受訪者供圖

記者隨后從遼寧省一位伍福家園推廣者處獲得了所謂血液CT機的照片。一位在體外診斷行業從業十多年的專業人士告訴記者，從圖片來看，這臺血液CT機與顯微影像分析儀外觀類似，“一滴血檢測健康”實際為血液中血細胞形態學檢查，屬于血常規檢驗，是臨床疾病診斷和鑒別診斷的依據之一，但要判斷人體健康狀況，不能片面依賴血細胞形態學檢查。

另據媒體報道，早在2019年，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中奧伍福推廣站就曾以“一滴血檢測”技術為“賣點”，向消費者推薦產品，其使用的機器亦為血液CT機。當地市場監管局介入調查后發現，血液CT機顯微鏡實為顯微影像分析儀，僅可對尿沉渣及血液標本的細胞形態進行觀察、篩選、分析，為臨床診斷提供輔助依據?！耙坏窝獧z測”只是一種非常粗糙的定性觀察，充其量只能看到血細胞形態等粗淺內容，且主觀偏差和隨機性都很大，當地市場監管局工作人員駱偉飛將此比喻為“像人的高矮胖瘦一樣”，無法判斷身體好壞。

交談中，鄒瑜還詢問對方有沒有營業執照、醫師資格證和行醫資質等，“這些我們都有的，你不用來查我的，我們公司都開了20多年了?！薄罢军c”的工作人員表示，但隨后又自相矛盾，稱“現在是試營業，之后會領取執照。”最后，對方并沒有出具《醫師執業證書》等材料，而是拿出了一張授權書，讓鄒瑜感到真假難辨。

銷售人員自行“配方”普通食品，聲稱可調理高血壓等

在“一滴血檢測健康”后，伍福家園銷售人員便開始推薦其產品。從多位消費者的經歷來看，推薦的產品為一系列組合，以山藥粉與維生素E、鋅等營養元素的組合為主，產品名稱包括懷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山藥雙歧因子粉、鎂強化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鋅強化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酸棗仁氨基丁酸壓片糖果、藍莓葉黃素酯壓片糖果、鐵棍山藥營養粉、果蔬酵素（發酵型果蔬飲品）、山藥煙酸復合粉固體飲料等。

這些產品實際“身份”多為固體飲料、壓片糖果等。以鎂強化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為例，外包裝標示的配料為懷山藥粉、碳酸鈣、麥芽糊精、木薯淀粉、抗血壞酸鈣、葡萄糖酸鎂、甜菊糖苷，產品執行的標準為GB/T29602。全國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查詢結果顯示，GB/T29602為固體飲料國家標準，當前標準為GB/T 29602-2013，適用于固體飲料（固體飲品），即用食品原輔料、食品添加劑等加工制成的粉末狀、顆粒狀后塊狀等，供沖調或沖泡飲用的固定制品。

懷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山藥煙酸復合粉固體飲料也同樣執行該標準，其中懷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配料與鎂強化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相似，僅少了葡萄糖酸鎂一項。另一款產品山藥雙歧因子粉的配料則包括懷山藥粉、苦蕎粉、葛根粉、鷹嘴豆粉、黑米粉、茯苓粉、低聚木糖，執行標準為GB19640。據全國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查詢結果，該標準實為麥片類衛生標準，于2005年10月1日起實施，已于2017年12月30日廢止，上述產品外包裝標示的生產許可證亦為食品生產許可證編號。記者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特殊食品信息查詢平臺進行檢索，上述產品未進行保健食品注冊或備案。

伍福家園所售鎂強化山藥復合粉固體飲料。受訪者供圖

不過，在伍福家園銷售人員口中，這些普通食品成了能調理多種疾病的“神藥”，從而吸引多位消費者購買。除了林杰父親外，劉華同樣花了14800元購買了一系列產品組合并開始食用。伍福家園銷售人員還向劉華宣傳和分享了伍福山藥粉（系列產品）的神奇功效以及他們的成功案例。銷售人員稱，通過其調理的人已經上百，并對肝腹水、肝硬化、痛經等有一定成效。邵敏告訴記者，她的父母也是聽周圍人介紹，花費14800元從廣州市中奧伍福食療康養中心購買了伍福家園山藥粉、酵素等系列產品，理由也很簡單，聽自己朋友說“調理”好了腿腳問題。

記者輾轉聯系上了伍福家園的一位從業者江彤（化名）。對方表示旗下產品主要以山藥粉為載體，添加各種營養素，并表示“醫院對慢性病目前只能是控制，尤其是糖尿病、高血壓、類風濕、痛風甚至包括癌癥，醫院都是治不好的。但在我們這里，用營養素是可以調好的，案例很多?！苯Q，“方子不是固定的，可以根據消費者的表現進行調整，也就是加減更換產品?！倍凹訙p更換產品”的決定權，完全由伍福家園的銷售人員自行掌握，“你先了解產品，到時我會給你一些參考的方子”“配方子還得靠自己”，江彤明確告訴記者，不需要取得相關資質，“配得好能快些，配得不太完美也沒關系，只是好得慢些，都得靠練”“咱是食療，吃不壞?！蔽楦＜覉@銷售人員也向鄒瑜提及，“因為我們不是藥，是食品，怎么吃都不要緊”。

為了盡快讓新加入的成員學習和掌握相關知識、“方子”，伍福家園內部還會每天組織學習，這種學習以在線會議的形式進行，時間通常在晚上?！安蝗牵偛浚┨峁┑馁Y料，可以自己查資料，很多是老師的經驗。”7月下旬，記者參加了幾場線上學習，每天有一個產品和一個營養元素作為主題，由更了解的“老師”分享相關知識和經驗，最后由組織者進行總結。有時線上學習也包括練習，即給出一個“病例”，由從業者來配“方子”。

據消費者反映，在伍福家園的產品中，有一款組合型山藥粉，需要現場進行調配，即上述“方子”，多由銷售人員自己或“老師”指導進行，然而其中暗藏安全隱患。

以7月下旬的某一場線上培訓為例，當天的學習主題為鋅元素和相關產品，有“老師”在總結并指導“學員”配方時表示，如果是給用戶調理不孕不育，就要在方子中大量加入鋅和維生素E、葉酸，以提升精子的存活率?！坝械暮⒆影胍菇?，一有動靜就醒，臉色焦黃的，為啥呀，身體缺鋅，就虛。”這位“老師”總結道，“只要是調理前列腺、腎功能（弱）等問題的，就要大量補葉酸和鋅；只要是調理心腦血管疾病，像糖尿病、高血壓等，包括腰腿疼，咱們都要給加鋅；一定要大量補鋅；而且鋅不限什么量，是不是太多了，不會的！或者你要是覺得這個方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解決（搭配），你都可以多加鋅；大家一定要記著，大點量加鋅?！?/p>

事實上，鋅攝入過量會對人體造成危害。多篇科研文章都顯示，鋅攝入過量會引發人體一系列反應。吉林省四平市中心醫院董國力2013年6月在《中國當代醫學》發表的文章顯示，鋅對促進機體生長發育、維持細胞功能、調節機體免疫具有重要作用；長期大量補鋅可發生慢性中毒，導致貧血、免疫力下降、出現小細胞低色素性貧血，甚而導致肝鐵含量下降，發生頑固性缺鐵性貧血。

根據江彤的介紹，記者找到了伍福家園的官方網站伍福網，并掃描在該網站中展示的伍福網二維碼，頁面跳轉至名為伍福夢的微信公眾號，其認證主體為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曾用名為北京中奧伍福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據天眼查，該公司成立于2012年。江彤提供的培訓現場照片顯示，公司在2018年啟動了伍福家園計劃。

據伍福網，中奧伍福集團成立于2012年5月，是一家文化驅動型的投資集團公司，集團制定了伍福平臺戰略，圍繞伍福文化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等五大層面展開，致力于“伍福文化”大IP的培育，主要涉及非病健康推廣、太極智慧傳播、文化旅游、公益事業、互聯網金融、影視及養老產業等，并未進行產品展示。7月下旬，記者多次撥打官網所示的聯系電話，無人接聽。記者還試圖通過官網所示的客服qq號聯系對方，但對方并未通過好友申請。記者還向其投稿郵箱發送采訪提綱，亦被系統退回，退回原因為“郵箱地址不存在或不正確”。

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林斐然表示，上述機構中銷售人員夸大療效，強調食療治療糖尿病等，涉嫌違反廣告法?！吨腥A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規定：食品、食品添加劑的標簽、說明書不得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吨腥A人民共和國廣告法》也規定，除醫療、藥品、醫療器械廣告外，禁止其他任何廣告涉及疾病治療功能，并不得使用醫療用語或者易使推銷的商品與藥品、醫療器械相混淆的用語。

就產品實為普通食品，但在銷售中卻宣稱多種功效的行為，以及所宣稱的功效是否存在科研數據支撐，7月25日，記者向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發去采訪提綱，截至發稿，未獲回應。

邀請參觀考察，引導消費者加入銷售

林杰最初以為父親就是受人欺騙，買了一些所謂的保健品，后來她慢慢發現，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在退貨不成后，林杰以想要加入其中為由與伍福家園銷售人員取得聯系。對方稱590元可以“開一單”，返還的利潤點約為十幾個百分點，花費14800元可以成為“站長”級別，以更優惠的價格拿到產品，即以14800元的價格能夠拿到22650元的產品，同時返還的利潤點（百分比）也會更高；以后介紹新顧客，都可以享受返還比例；“站長”自己用產品，“會一直享受優惠政策，會越吃越便宜，到最后，如果你（介紹的）人數夠（多），甚至自己吃產品都不用花錢；有的人可以每個月拿到9萬?！边@位銷售人員還建議林杰到總公司所在地鄭州去了解詳細情況。

林杰沒有去對方口中的總公司，鄒瑜卻沒有勸住自己的媽媽。伍福家園銷售人員也以考察為名義邀請劉華前往鄭州，“對方說主要考察產品怎么生產的，他們的山藥來自哪里等?！编u瑜告訴記者，早在現場檢測時，鄒瑜和媽媽就聽工作人員介紹，疑似存在層級關系的獎勵制度，作為消費者可以吃原價的山藥粉，也可以支付14800元，成為一個基礎/初級站長，擁有分享的權力及一定的福利，賣出產品即能賺取七千多差價。如分享的朋友中有人想繼續分享下單，則產生層級獎金?！拔覀冞@個既能吃了保持健康，還能賺錢?！甭牭竭@些，鄒瑜提高了警惕，詢問對方如何賺錢，“我在這里不能跟你說，我們專業的講師會講的，到時候你去河南了解了以后就知道了?！睂Ψ交卮稹?/p>

“我就告訴我媽媽不要去不要去，但她還是去了?！睆暮幽匣丶液螅u瑜跟媽媽碰頭的時候發現為時已晚，“她非常亢奮、非常堅決地跟我說，她已經投了一單，是14800元，并憑借這筆消費成為對方銷售體系中一個普通‘站長’”。劉華還告訴女兒，這些產品的價值與自己的投資有7000元的“利差”，即拿到的產品價值21800元，“如果能把產品推薦出去，對方說還能再賺錢”?！拔覌寢尰貋硪院缶妥兊煤芸植?，就堅定要去開店，家里所有人都勸她不要去（開店），但她自己非得去?！焙髞?，鄒瑜和媽媽的關系也因此變得緊張，“她還給我發了一些罵我的話。”至于劉華有沒有賣出去產品，鄒瑜就不清楚了，但她知道媽媽一直在買相關產品。

感受到媽媽的狀態異常，鄒瑜開始尋求監管部門的幫助。她把手頭上掌握的錄音、圖片等證據，都提交給了當地的市場監管部門，對方表示，鄒瑜媽媽拿到的產品都是食品，并非保健食品，沒有“藍帽子”標志（我國經批準的保健食品標志）。

再后來，鄒瑜全家搬了家，爸爸告訴她媽媽已經不再賣產品了，“但是她還在吃這個產品?！?/p>

期間，鄒瑜把自己媽媽的情況發到了網上，很多有共同經歷的網友給她留言、評論，他們也有“同款”爸媽。也有網友分享自己及家人獲得的講座現場視頻。從視頻中能看到，現場還有聾啞人群體，有“講師”通過手語進行翻譯。記者試圖聯系這位提供視頻的網友，但目前該社交媒體賬號已注銷，記者未能與其取得聯系。

交費當“站長”，多層次計酬被指有傳銷嫌疑

為了摸清楚伍福家園的銷售體系及返利情況，記者向江彤（化名）表示想加入其中，并獲得了完整的計酬方式。

江彤介紹，公司（項目）最早名為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以下簡稱金健康），后改名為伍福家園，公司名稱為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奧伍福）。江彤提供給記者的培訓現場幻燈片顯示，企業成立于2004年，彼時名稱為金健康，隨后在2012年，中奧伍福集團成立。

根據江彤的講述及其推薦的銷售體系講解視頻，記者了解到，消費者加入銷售的方式共有兩種，即成為“站點”或者“站長”。每個“站點”可將自己的“下線”劃分為AB兩個區，在個人所處的點位往下，按照AB區開單數量進行比對，有多少個2:1或者1:2，“公司就給多少個140元?！睋Q句話說，每賣出三單，能獲得140元獎勵。如果介紹的人夠多，還可以形成大區，獲利更多，“這才是大錢。比如我這一天賣出去10單1:2或者2:1，這一天我就收獲1400元。”視頻中，一位工作人員進一步舉例，“假設在你的點位之下，你介紹甲吃（買）了590元，又介紹乙吃了590元，也可以介紹丙也吃了590元，又或者丙是甲或乙介紹的，這都無所謂，只要在你點位往下，不管是張三干（賣）的，還是李四王五干的，與你全有業績關系。（可以）將甲乙放在A區，丙在B區，兩個區2:1，就形成（賺）了140元?！?/p>

記者從伍福家園銷售人員處獲得的“站點”銷售層級及計酬方式圖解。

“在咱家，點位很重要，甲乙丙都在你的下面，假設三個人分別賣了5單貨，即A區兩個5單，B區1個五單，又形成了2:1的局面，你得到的收入便是5*140元=700元，這是直接給你的錢，你的點位靠上，啥都沒有干，甲乙丙在賣貨，錢卻是你在賺。”

而在2:1或1:2后剩余的單，還可以繼續保留到下一個發薪周期。伍福家園采取旬薪制，即每旬發一次工資，每個月共發三次，業績不歸零，每旬3萬元封頂，“現在公司不少封頂的，即每個月能拿9萬?！比绻袌鰤虼?，還可以拿團隊獎，“團隊獎是無限代的，不管是多少代，即只要是下面的人，不管是誰放（做）的，業績都跟你有關系，都能碰（即前述的1:2或2:1），碰不完的，也不會歸零，可以攢著在下一期使用?！?/p>

照此計算，一個點位108萬的年薪為“封頂”收入，“我們最快有四個半月就拿到這個收入的，這個生意絕對不是一個小生意?！惫ぷ魅藛T表示，達到這個標準后，還可以繼續做下一個點位。

在對方口中，要想賺大錢，得成為“站長”?！罢鹃L”有專屬回報模式，每賣出一單會收取客戶750元，從與公司給的拿貨價（590元）之間有160元的差價，可由“站長”個人直接獲得。

“站長”又包括“普站”與“星站”兩種。其中，一次性投資14800元可以成為一名“普站”站長，能從公司拿到價值23400元的貨物，再加大區站點（音似）額外幫忙申請的3000元貨物，總共能拿到價值26400元的貨物，“是不是就相當于半折（五折）拿貨？如果你能找到三到四個人，把這14800元的本錢賣回來，剩下的產品，你自己吃著健康，賣著賺錢；如果是老兩口或者全家人為了身體健康，就14800元批點貨，老兩口能吃個一年兩年的，把身體調理得棒棒的。如果既要健康，又要財富呢？”視頻中，工作人員又介紹了另一種開站方式。

一次性投資29600元，可以成為一名“星站”站長，總共能拿到價值52400元的貨，“如果你能找到五到六個人，我保證你能把本錢賣回來?！?/p>

此外，開站還有“店補”。以14800元投資開“普站”為例，每賣出一單（590元），公司會給予4%的補貼，即23.6元；如果是“星站”，“店補”比例為6%，即每賣出一單，可獲得35.4元補貼，“1天賣10單就能拿354元的補貼，這一天吃喝拉撒的費用就出來了?！?/p>

為了吸引顧客“開站”，工作人員又算了另一筆賬：按照單純賣貨的模式，750元就能占據一個點位，賣出三單（2:1或1:2）可拿到140元。如果開設“星站”，賣出一單（750元），從與公司給的拿貨價之間可以獲得160元。此外，每賣出一單，公司還會額外給價值150元的貨，“貨賣了不也是錢嗎。”還能拿到35.4元的“店補”，總計能獲得345.4元。如果是在有大區的情況下，“還可以碰，哪怕碰一個1:2或2:1，還能再碰（獲得）140元，最終能賺485.4元。”

“如果不開站，就是在給站長打工，”只有成為站長，才能掙到160元的差價，否則“150元的貨物也拿不到，差價賺不到，店補賺不到，贈送的貨也拿不到?！?/p>

“開站”還能獲得點位贈送，即開設一個“普站”能獲贈17個點位，“有一個點位就意味著你最高能做到108萬的年薪?！?7個點位，每個點位開一單（按照590元計算），即10030元，開設“星站”可以得到34個點位，每個點位開一單，即20060元，“點位不也是錢嘛。”“只要你達到（一定級別）了，就算你不干，你的團隊在干，你也能賺錢。而且第一個點位拿到108萬后，我就可以再開始做第二個點位了，那又是108萬的年薪?！惫ぷ魅藛T介紹。

伍福家園銷售人員向記者展示的圖片。

江彤也向記者表示，到了后期，“時間長了，（高層）老師們已經不怎么再做市場了，主要是‘扶植團隊’就行了?！?/p>

“就看你們有沒有人脈，只要你們有人脈，現在有慢性病的人太多了，遍地是市場?！敝v解視頻最后，這位工作人員表示。

雖然“站長”與“點位”之間疑存在層級間的利益關聯，但伍福家園并不具備直銷資質。在商務部直銷企業查詢頁面，記者以“伍福家園”“中奧伍福”“金健康”等關鍵字進行搜索，均未見對應結果。

關于伍福家園的銷售模式是否涉嫌傳銷，多位消費者均提出了質疑。7月29日，記者通過12315平臺對此進行了留言咨詢。此外，記者前述采訪提綱也提出了該公司在沒有直銷資質的情況下，為何采用這種銷售方式等問題，目前未獲回應。

《禁止傳銷條例》第七條列舉了傳銷行為的三種表現形式，即組織者或者經營者通過發展人員，要求被發展人員發展其他人員加入，對發展的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滾動發展的人員數量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包括物質獎勵和其他經濟利益），牟取非法利益的；組織者或者經營者通過發展人員，要求被發展人員交納費用或者以認購商品等方式變相交納費用，取得加入或者發展其他人員加入的資格，牟取非法利益的；組織者或者經營者通過發展人員，要求被發展人員發展其他人員加入，形成上下線關系，并以下線的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上線報酬，牟取非法利益的。

林斐然律師表示，開單換取身份，以交納費用來獲取參與資格及后續所謂優惠政策、賺錢機會的方式，符合傳銷中“要求被發展人員交納費用或者以認購商品等方式變相交納費用，取得加入或者發展其他人員加入的資格”的特征。從“站點”模式和“站長”模式看，下線和上線之間，“站長”和點位之間，有層級間的利益關聯，呈現出典型的金字塔式層級結構和計酬方式。多層次計酬發展人員的模式有傳銷嫌疑。

“前身”曾多次被監管點名

“伍福家園”從何而來？多位消費者及伍福家園銷售人員均表示，公司最初成立時名為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推廣辦公室。

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推廣辦公室曾多次被監管及政府部門“點名”。早年間就有消費者反映，有人以“金健康營養自助”名義執“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科技推廣辦”工作證在外省市進行相關產品的推廣活動。2014年8月，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發布聲明，經調查核實：“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是原衛生部下屬的科研機構，彼時掛靠在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營養與食品安全所。“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科技成果推廣辦公室”的機構已于2005年1月11日撤銷。近日在長沙出現的“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營養資助工程倡議書”所蓋的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公章為偽造公章。衛生部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從未參與推廣過“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也從未研制過“山藥鈣硒粉”“山藥鈣?；撬岱邸钡认嚓P產品。

2022年6月，云南省元謀縣市場監督管理局披露的一份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接到舉報后，執法人員對元謀縣元馬葉子營養食品店（即網民所說的“元謀五福家園”）進行檢查，現場查獲鎂強化山藥復合粉、“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 中國人需要一場膳食革命”等宣傳單。其經營模式與記者調查的情況類似，即經營者向顧客宣傳推薦產品，并將顧客分為兩類：批發客戶和零售客戶，由顧客自愿選擇。批發客戶由店鋪經營者幫忙向“中奧五福集團”申請星級站、普通站。申請星級站的，出資29600元可以得到44900元的產品，享受批發價；申請普通站的，出資14800元可以得到22500元的產品，也享受批發價；只是保養一下，不申請站級的，就只享受全國統一零售價，產品統一由“中奧五福集團”總部發送。每申請成功一單星級站，推薦人可得1500元的產品，普通站可得750元產品，零售價的可得150元產品，所得產品推薦人可以自己食用，也可以出售。具體操作方法層面，客戶通過經營者自己宣傳推介或親戚朋友互相介紹到店里，店鋪經營者用“一滴血采血儀器（顯微影像分析儀）”采取客戶的血液進行分析和客戶自述的身體癥狀等，配比銷售鎂強化山藥復合粉、鈣硒營養強化山藥復合粉等產品。元謀縣市場監督管理局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并處以2萬元罰款。

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20年披露的消費者維權案例中，也涉及金健康。某食品店對外開展“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系列產品”的宣傳和銷售，自稱“微量元素營養重點實驗室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推廣站”，采取血液檢測的方式銷售產品，宣傳其產品能夠“清除血液垃圾，調理五臟六腑”，系“3.15重點保護產品”等。其中，2018年4月至6月期間，任女士多次在某食品店購買“金健康營養自助工程系列產品”，包括：大鯢多元肽粉、懷山藥復合代用茶、鈣VA強化山藥復合粉、鈣VB強化山藥復合粉營養素固體飲料、水果酵素等，支付貨款29600元。后任女士認為某食品店構成虛假宣傳，起訴至法院要求退還貨款并三倍賠償。一審法院認為，該食品店的店內宣傳其產品為“3.15重點保護產品”，“清除血液垃圾”等，但并未舉示相應證據證明其產品符合宣傳內容，該店的宣傳缺乏事實依據，屬于虛假宣傳，誘使任女士購買產品，判決該店向任女士退還貨款并三倍賠償8萬余元。二審亦維持一審判決。

2019年，有消費者向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市場監管局城西所投訴，自己在杭州市富陽區富春街道太平橋的富陽中奧伍福買了一堆藥品，吃了之后感覺人不舒服，該推廣站正是以“一滴血檢測”技術為由頭，吸引消費者，店內也可見“營養自助工程”宣傳圖。經杭州市富陽區市場監管局城西所調查，中奧伍福富陽推廣站的行為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經營者不得對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質量、銷售狀況、用戶評價、曾榮獲榮譽等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欺騙、誤導消費者?！睒嫵闪颂摷傩麄餍袨椋回熈钇渫Ｖ惯`法行為，并罰款20萬元。

據記者獲取的培訓現場照片及銷售人員介紹，在金健康被“揭穿”后，相關經營活動還在繼續。公司后改名為中奧伍福集團，并在2018年啟動伍福家園計劃。據天眼查，中奧伍福集團主公司為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與前述公眾號認證主體一致。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2012年，注冊資本為1億元，以從事零售業為主。

前述伍福家園旗下多款相關產品生產企業為河南金創康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和焦作市綠洲懷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兩者與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亦有關聯。天眼查顯示，中奧伍福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長宋真持有鄭州皇帝養生園開發有限公司20%股權，后者則持有焦作市綠洲懷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60%股權。河南金創康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歷史法定代表人寇金康也曾為中奧伍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高管。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新京報記者韓福濤對此文亦有貢獻。

新京報記者 張秀蘭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