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在線丨“飯圈”亂象，誰是幕后推手？該怎么整治？

“飯圈”一詞，是近年來在社交媒體上流行的一個概念，它指的是一群支持、追隨某一個藝人或者偶像的粉絲所組成的娛樂社群。但是，近些年來，飯圈亂象頻發，許多粉絲把機場、火車站變為“追星現場”，此類行為不僅擾亂了公共秩序，更可能帶來嚴重的后果。

近日，浙江機場公安就公布了兩起在杭州蕭山國際機場無底線追星擾亂公共秩序的案例，一起來看↓↓↓

無底線追星

機場火車站淪為“追星現場”

今年7月，杭州蕭山國際機場T3航站樓入口處，圍滿了等待某藝人前來乘機的粉絲。起初，粉絲們在執勤民警的勸導引導下，現場秩序相對平穩；但當藝人現身后，部分粉絲情緒失控，隨即出現瘋狂擁擠、追逐跟拍藝人等行為，現場秩序一片混亂。

浙江省公安廳機場公安局航站樓派出所民警 洪澤楠：在明星到達的時候，有些粉絲情緒表現得異常激動，甚至出現了強闖防爆檢測隔離欄的行為，一旁的工作人員上前阻攔，她還將工作人員推倒在地，這種行為也給防爆檢測口造成了極大的安全隱患，也干擾了其他旅客正常出行，影響到機場的管理秩序。

粉絲強行沖卡 行為過激

面對他人勸阻置之不理、強行沖卡還推倒工作人員，這種過激的行為已遠超正常追星范疇。最終，警方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三條的規定，對該人給予行政拘留處罰。

“伴飛”粉絲聚集

造成機艙通道嚴重擁堵

除了在航站樓圍堵藝人導致現場秩序混亂外，還有數十名粉絲購買了與藝人同航班的機票，試圖混入航站樓的隔離區，大費周章只為近距離接觸自己喜愛的藝人。在藝人登機后，還有大量“伴飛”的粉絲在機艙入口聚集，對藝人進行持續拍攝，導致機艙通道嚴重擁堵。

浙江省公安廳機場公安局航站樓派出所民警 洪澤楠：盡管機組工作人員不斷勸阻他們，盡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要堵塞通道，從而影響其他旅客正常登機。但是這些粉絲仍然不聽勸阻，把通道整個堵死，對于一些旅客的合理訴求，他們也不管不顧。

追星擾亂公共秩序

20人受到行政處罰

經機組人員勸阻無效，導致航班延誤，涉事粉絲被機組拒載，并移交警方處理。記者了解到，據統計，今年以來，浙江省公安廳機場公安局就依法處理了多起粉絲強闖出口、堵塞進出通道，以及擾亂機艙秩序等違法行為的案件，對20名追星擾序的違法行為人給予行政處罰。

追星涌入高鐵站

有粉絲跌落站臺

此外，高鐵車站也成為粉絲的追星現場。9月6日晚上，某藝人搭乘的高鐵列車?？吭陂_封北站辦理旅客乘降業務時，站臺上擠滿了舉著手機拍攝的粉絲。隨著該藝人下車，現場不斷傳來粉絲的尖叫聲和鐵路工作人員的大聲提示。

在網上流傳的其他視頻中還能看到，不只是在站臺上，出站通道中也擠滿了粉絲圍堵拍攝。盡管鐵路工作人員不斷大聲提示，現場還是有個別粉絲摔倒，有的甚至還被擠下站臺。事件發生后，鐵路部門對該情況進行說明，藝人經紀公司也針對此事發表聲明，呼吁粉絲遵紀守法、理智追星。

浙江省公安廳機場公安局航站樓派出所民警 洪澤楠：針對此類行為，我們提醒大家，理性文明追星，大家在現場都要配合工作人員的指引，建議粉絲和藝人在公開正確的場合見面。如果出現圍堵、強行闖關、追逐藝人車輛等行為，不僅嚴重干擾他人出行和機場的管理秩序，更極易引發踩踏等嚴重后果，對于此類違法行為公安機關都將依法追究責任。

接機接站

粉絲為何能“精準”定位藝人行程

近年來，機場、火車站粉絲圍堵藝人事件層出不窮，藝人的航班、高鐵抵達或出發前數小時，許多粉絲便開始聚集，那么為何粉絲總是能“精準圍堵”藝人呢？

“黃?！必溬u藝人信息

加價還含退改通知

記者通過多方尋找，聯系到了曾經狂熱追星、現已退圈的粉絲小沈。小沈告訴記者，粉絲之所以總能在機場或者火車站圍堵到藝人，是因為有時刻掌握著藝人行程的黃牛四處販賣信息。

大量販賣藝人行程信息賬號

充斥社交平臺

記者在小紅書搜索“某某藝人航班”“某某藝人行程”等關鍵詞，發現大量疑似販賣藝人行程信息的賬號。隨后，記者以朋友介紹為由，添加了一個網名為“前線搭子”的賬號，通過該賬號發布的內容，可以直觀看到實時更新的藝人出行信息。除此之外，還有藝人的拍戲通告、酒店住址，甚至身份證號、手機號等更為私密的信息。

知情人 小沈：黃牛對購買信息的人一般都非常謹慎，通常都是說一些暗語，比如說字母“tg”是“通告”的縮寫，字母“sjh”是“手機號”的縮寫；“飛機”符號代表航班信息，“火車”符號代表高鐵信息，“ID”字符代表身份證號。

粉絲群需付費加入

群主發布藝人行程動態

除了黃牛販賣藝人行程信息外，記者在某社交媒體上發現，還可以通過付費加入藝人粉絲群來獲取藝人信息。當記者按要求付費進群后，發現群內氛圍看似是粉絲分享應援，實則每天都有群主實時更新的“獨家消息”，其中就包含藝人航班動態，甚至精確到藝人乘機是否走VIP安檢通道還是普通安檢通道，以及抵達機場后是走哪個出口、下榻酒店的地址等內容。

知情人 小沈：這些“獨家消息”一般是群主或“粉頭”釋放出來的，像這種藝人的行程也有很多是藝人經紀公司為了“造勢”主動提供給粉頭的，讓越來越多的粉絲去線下進行應援。

記者花費1元

向“黃牛”獲取藝人航班信息

為了一探究竟，記者向黃牛詢問某偶像團體的航班信息，僅僅花費了1元，就拿到了該團體的航班信息。隨后，記者根據黃牛提供的信息，來到北京大興國際機場出發航站樓，此時現場已有不少粉絲聚集在此。

知情人 小沈：尤其像一些偶像團體，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應援色，去接機的粉絲還會穿上代表偶像應援色的裙子，將頭發染成應援色的顏色。

記者與現場粉絲溝通中了解到，除了黃牛、粉絲群可獲取藝人信息外，還有一種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粉絲通過黃牛購買到藝人的身份信息后，再通過網上的“查詢教程”中提供的多家航司通用的查詢鏈接，在鏈接中反復輸入藝人姓名、身份證號，便可獲取藝人行程。

從“精準”定位圍堵偶像

到“刷關”“伴飛”過激行為

黃牛倒賣信息、粉絲群共享造勢、自行“查詢行程”教程，這三種渠道讓粉絲輕松做到“精準蹲守”藝人行程，使本應服務大眾的公共空間淪為追星“戰場”。近年來，部分狂熱粉絲不僅僅滿足于目睹偶像，甚至還出現“刷關”“伴飛”等過激行為。什么是“刷關”“伴飛”呢？粉絲又是如何操作的呢？繼續來看記者的調查。

刷關，是指一些粉絲和“代拍”人員通過黃?；蛑薪闄C構獲取到藝人的航班信息后，購買與藝人航班時間相近的機票；或者直接由黃牛操作購買臨近航班機票，從而利用電子登機牌通過安檢進入候機樓，實現近距離接觸藝人到登機口后再退票的行為。

伴飛，則是指粉絲通過購買與藝人同航班，甚至是同艙位的機票，全程跟隨藝人搭乘同一架飛機，并在飛行過程中近距離拍攝、記錄其行程的行為。

記者根據現場粉絲的表述，在小紅書平臺上搜索“秒刷關”“sg”等關鍵詞，瞬間出現十余條相關帖文，記者隨機添加了一個名為“正在營業中”的賬號，通過后，該賬號客服直接發送一個購買“刷關”流程模版，詳細表述了“任意買一張比你愛豆航班晚的航班”“接送完，最好保證在航班起飛前四個小時內退票”“一定要用機器值機，不要去柜臺”等內容。

為了印證是否真如現場粉絲所說，記者嘗試向黃牛購買刷關碼。并按照要求，向黃牛提供相應的身份信息并支付85元費用后，僅僅不到5分鐘，某航司平臺上便顯示了一張第二天中午北京飛往錫林浩特的電子登機牌，隨后客服提醒“走到達出就行了，我九點半退票，聊天記錄清一下。”

知情人 小沈：粉絲“刷關”一般是找黃牛買，付給黃牛手續費之后，黃牛會買一個稍晚一點的航班，當拿到電子機票之后，就可以“刷關”了。粉絲也可以自己買機票再退票，但自己退票手續費會比黃牛貴，所以很多粉絲還是會找黃牛買。一般明星走的都是VIP通道，如果粉絲也想跟明星一起過一起安檢，就會買VIP的刷關碼，這要比普通通道的刷關碼貴一些。

當晚，記者根據黃牛售賣的行程信息等候，該藝人團體果然出現在北京大興國際機場國內出發航站樓。此時，現場粉絲瞬間一擁而上，亂作一團，將藝人“圍堵”起來。

當藝人進入到VIP安檢區之后，隨即大量粉絲沖向普通旅客安檢區進行安檢，甚至有些粉絲翻越圍欄，快速進行著“刷臉—過檢”的程序。為了真實記錄粉絲追星全過程，記者使用從黃牛處購買的電子登機牌，持身份證通過普通旅客安檢通道，進入候機區。

粉絲在通過普通安檢區后立刻涌向VIP安檢通道，將隔離帶圍得嚴嚴實實，開始拍照。此時仍有大量粉絲陸續從普通安檢通道方向跑來，待藝人完成安檢，人群瞬間圍攏上去，粉絲不斷推搡向前貼臉拍攝。

知情人 小沈：在粉絲追星時“刷關”是非常普遍的，如果有條件的話還會選擇“伴飛”，這樣可以跟完一整個航程，拍的時間也更久。但粉絲當中很多都是學生，沒有“伴飛”的經濟條件。

“代拍”人員牟取暴利

專拍藝人丑照

北京大興國際機場作為亞洲規模領先的樞紐機場，為便利旅客出行，將國內航班值機時限放寬至前一日早8點至當日凌晨2點，但此人性化政策卻被狂熱粉絲和黃牛利用，他們購買次日低價客票生成行程單，待粉絲成功刷關后便申請退票，而并不實際乘坐航班。同時，記者調查發現，飯圈亂象中也催生了一種名為 “代拍” 的新職業，他們利用粉絲想要近距離接觸偶像、獲取獨家圖片等心理，通過追蹤拍攝藝人，再將相關照片、視頻等內容制作后販賣給粉絲獲利。

在北京大興國際機場出發樓現場十分擁擠的情況下，有不少“代拍”人員混跡在粉絲人群中，他們攜帶著專業相機，緊緊跟隨著藝人，在利益的驅使下，全然不顧周圍旅客的通行需求，不斷在人群中擁擠推搡，試圖拍攝到藝人多個角度。

記者通過現場添加多名“代拍”人員的聯系方式發現，有多人將拍攝的圖片明碼標價發布在朋友圈里，標注價格在5到50元不等。

知情人 小沈：“代拍”追完現場之后會很快把照片修好，視頻截好，一般都會在平臺上帶上某個偶像的標簽，所以粉絲只要一搜索就會出來賣圖片視頻的帖子，然后實時購買偶像的現場圖片視頻。一般來說，正臉的圖片視頻會比側臉貴，視頻會比圖片貴，距離越近價格也越高。機場圖，許多的“代拍”還會修成有氛圍感的照片，做成偶像的周邊產品在淘寶上賣。

小沈表示，其實大多數粉絲并沒有時間或精力去現場追星，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心，通過購買圖片、視頻來了解偶像在私生活中的動態，還有一些是為了二次傳播，給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引流。而許多“代拍”為了牟利，每次追星現場都能看見他們，他們通過拍不同角度的圖片視頻并將其明碼標價發布在社交媒體上獲利，甚至還會專門去拍藝人的素顏和丑照，供粉絲在引流對戰中“攻擊”所謂的“敵對”藝人。

知情人 小沈：比如說同一組機場生圖可以被拆分為“原圖直出”“精修磨皮”和“無水印商用”三個版本，價格從10元漲到50元。粉絲為在超話發圖時為獲得更高流量，寧愿多花兩倍價錢去買“無水印版”；還有一些黑粉也會專門請代拍去拍刁鉆角度的丑圖，她們會通過“線下生圖”來比較偶像的排名等等。

粉絲“刷關”“伴飛”行為

有可能承擔行政責任甚至刑事責任

對于粉絲而言，他們既是消費者又是傳播者，既是追星者又是交易者。而黃牛作為“藝人信息”“刷關”“伴飛”渠道的提供者，他們披著“方便粉絲追星”的外衣、實則泄漏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是否需要承擔法律責任？我們來聽聽法律專家的解讀。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趙精武：按照我們國家的個人信息保護法的第十條和民法典第一百一十一條都明確規定了，任何組織和個人不能非法買賣他人的個人信息、身份證號、手機號，這些私密信息都是被我們法律所禁止買賣的個人信息類型，而且在這里可能構成了情節嚴重的情形，就同時觸犯了刑法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

粉絲在機場“刷關”行為中，黃牛常以協助粉絲近距離接觸偶像為名參與操作，這類由黃牛主導或者協助的“刷關”，究竟是否涉嫌違法？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趙精武：在2018年民航局就專門發布《關于加強粉絲接送機跟機現象管理》的通知，明確禁止泄露知名旅客的信息，杜絕粉絲在機場大量聚集，或者在飛機上擾亂秩序。黃牛的行為雖然自身并沒有直接實施刷關行為，但他的行為其實屬于幫助粉絲刷關乃至背后操作組織粉絲刷關，應當就他擾亂機場公共秩序的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刷關”“伴飛”這類行為往往難以劃定清晰的法律邊界，其中像粉絲“先購票、后退票”“買機票與偶像同一班飛機”這樣的行為從法律上應該如何界定呢？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趙精武：如果粉絲通過刷關的方式前往登機口進行追星，已經嚴重威脅到民航安全，就需要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再例如粉絲通過刷關的方式，大量聚集接機，還存在過激行為，多次警告仍然不聽從指揮，這種行為就可能被認定成擾亂公共秩序，同樣需要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如果因為伴飛行為對航空器的起降以及航空秩序造成危害，達到一定的危害程度的話，可能會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乃至刑事責任。

“飯圈”亂象需多方協同治理

引導青少年樹立正確價值觀

首都機場公安局在上級公安機關部署下，建立“文娛機構—文旅部門—公安機關”協同治理機制，持續加強對“粉絲追星”亂象的整治。依法對數百名擾亂公共場所秩序、侵犯隱私的違法行為人進行了拘留、罰款等行政處罰，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多名犯罪行為人依法追究了刑事責任。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趙精武：飯圈文化治理是一項綜合性治理活動，需要監管機構、藝人、粉絲等法律主體的共同參與。監管機構需要重點打擊飯圈文化背后的黑灰產業鏈，徹底鏟除過激飯圈文化的非法營利活動。同時還可以定期發布典型案例，讓情緒極端化的粉絲冷靜下來，藝人號召粉絲遵紀守法，理性追星。

“養成系”偶像文化下

粉絲需要正向引導

近年來，“養成系”偶像一詞時常被大眾討論和熱議，它是指通過“陪伴式成長”模式培養出來的偶像，粉絲從偶像的練習生時期開始關注，見證其在才藝、形象、性格等方面的逐步成長和蛻變。隨著“養成系”偶像文化的興起，粉絲對偶像的關注程度與投入力度愈發明顯，圍繞偶像參與的各類追星行為也日漸增多。那么，為何“養成系”偶像會引發粉絲如此強烈的關注？粉絲的行為又為何會如此狂熱呢？我們來聽聽專家的解讀。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師 尹一伊：粉絲很容易在偶像身上投射各種各樣的想象，他會和明星建立某種程度上叫類親密關系，會希望通過各種方法不斷溝通和加強他們之間的聯系。

專家表示，我國追星群體主要集中在青少年，但是各方面的因素綜合影響下，未成年人會更容易陷入一種過分狂熱的境地中去，那么為什么這類狂熱的粉絲群體容易偏年輕化呢？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師 尹一伊：對于很多成年人來說，他在相對理智的情況下，會通過其他的方式去確信這種準親密關系，因為他一定程度上能分辨親密關系并不是我們日常社交中的親密關系。對于比較年輕的狂熱粉絲來說，在這方面需要有一定引導，他可能一定程度上更需要社群內的認同感，包括他可能更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在粉圈里面有話語權，有一席之地。

面對青少年狂熱粉絲的種種追星亂象，甚至過激行為，學校、家長應該如何進行引導呢？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師 尹一伊：堵不如疏，不能把孩子關在家里，或者完全制止追星，而是要給他對的渠道。有哪些渠道是對你也好，對偶像也好，這種價值觀需要通過家庭和學校的教育給到學生們。

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