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徽州224】中塝:莊村、中榜都是曾用名,徽州莊姓的發源地
司馬狂/文
雙桂輝聯里闬春,
莊名易榜記芳塵。
驀驚史獄霜風急,
夜改中塝避劫輪。
我之前專門做過一個視頻,講的是新安江流域的“莊改嚴”這個姓氏的由來。彼時,我搞清楚了嚴子陵,本叫莊光,字子陵,因為東漢第二任皇帝劉莊的緣故,家族避諱改莊為嚴。之后,莊姓有改回本姓的,亦有就此姓了嚴的,所以才有莊嚴本一家的說法。也正是在那次的視頻文案資料搜集的時候,我才知曉了徽州的莊姓發源地,原來是在坑口鄉下轄的一個自然村,名為——中塝。


車抵中塝,旁的且不管,就是這個地名已然讓我有了探究欲。入村處,前人確實有因為水道而砌就的石磅,但這石磅很尋常,就因了它而命名,似乎不大可能。村內,雖然也有很多老宅拆掉后遺留的石磅,但那也絕無成為村落名稱的可能性。更何況,中塝的塝還不是常見的石字旁,而是一個土字旁。歙縣常見的磅為壘石而成,這夯土而成的塝,倒是少見得很。查《歙縣地名錄》,塝同磅,方言,擋土墻或峭壁。按照這個解釋,我翻遍我在中塝留下的照片,也努力做了回憶,完全對不上呀。


尋求地名來歷,向來是我寫《行走徽州》系列文章時候的核心要素,存了疑惑,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經過多方努力,終于在莊衛民老師的文章里覓得答案。南宋紹興年間,莊大十沿著新安江溯流而上,先定居在縣城東關,因不喜喧鬧,遂遷居浦口。在浦口沒多久,又改遷坑口鄉的陽坑。彼時,中塝往里這條源多為太原王氏后裔定居,故而喚作“王源”。也不知道莊大十同王姓族人是怎樣的關系,反正他就選中了如今中塝之地定居下來。莊氏落腳后,人口漸漸增多,于是以姓氏命名村莊,是為“莊村”。


以村民姓氏冠以村落是最中國最常見的村名由來方式,莊村亦然。然而,從莊村改為中塝,中間是丟失了一個“中榜”的。怎么個事呢?這就要說到,歙縣莊氏后裔有人在大明景泰二年高中當年進士三甲第九十七名,此君名為莊歙,字尚源,時年三十二。要說起來,莊歙還是挺可惜的,畢竟他會試的時候,可是考了第十四名,殿試的發揮明顯不是他真實水準。莊歙高中進士的消息傳到村內,大家很是興奮,于是在耆老們的提議下,改村名莊村為“中榜”,以示慶賀。然而到了清代,有著名的文字獄——明史案,案子牽連甚廣,其核心人員就有南潯富商莊廷鑨,《鹿鼎記》里雙兒就是莊家的丫鬟。因莊歙中的進士是明朝的,南潯莊氏又和徽州莊氏有莫大關聯,于是村子連夜消除舊明遺留痕跡。建筑物、書籍都方便處理,可地名怎么辦?眾人想破腦袋最后靈光一現,改木為土,“中塝”的村名由此就匆匆忙忙的在一夜之間誕生了。


這段故事,還有個不同的版本,情節大同小異,只是中進士的不是莊歙一人,而是所謂的莊家出了“十八學士”。我之所以采用莊歙說,而非十八學士說,蓋因自南宋以降,一個家族能連出十八個學士,那是無比榮耀的事情,別說地方志,就是國史也會大書特書,可惜我沒見過這方面資料。但嚴格而言,莊歙并非中塝的第一個進士,起碼他父親莊觀在他之前就已經中進士了?!鹅h志》記載莊觀是在永樂年間中的進士,以陜西按察司副使致仕。但相較之下,兒子莊歙最后官居河南右布政使,從二品的高官,所以民間故事里以莊歙為人物,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按照莊衛民老師的回憶,以前的中塝有宗祠一座,支祠三座,此區域是為“里莊”。陽坑下轄的湖田村,亦有莊姓,那是莊大十的五世孫莊莊廿二(莊譜寫作念,彼時當為元代,民間姓名多為數字,且古人念本就通廿,是以我用廿字),因所居房屋“遺漏”(所謂遺漏就是走水、失火之意),故而外遷湖田,并在此繁衍生息,也形成了一個派系,此為“外莊”,據說原本有祠堂七座。遺憾的是,諸多祠堂早就隨著時代的變遷,湮沒在歷史長河中,雖然老一輩的人還能指出何處曾為祠堂。奈何,祠堂不在,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家鄉,哪怕你是歙縣莊姓祖源地,也阻擋不了這個趨勢。從古至今,人們都是在不斷地走出去,這不是現代文明促成的,而是人類一直以來的行為模式。


居住在此的人們,一直在試圖馴服陽源河,這才有了橫跨河上的“一夜橋”,也有了沿河修建的石磅,以圖改變河流的走向和降低它的危害。也是順著河流的走勢,中塝其實又分為了前山、中塝、石坦三個小區塊。中塝往里,河流拐了彎,這個彎處是沒有人家的,畢竟風水不好。彎拐過去,就又有人家林立,人們給這一圈取了個小地名,喚作“石坦”。之所以叫這個名字,莊老師說是原本這里有一大戶人家,門前的坦全是用石板鋪就的,蔚為壯觀。只是這個傳說中令人咋舌的石坦,竟然沒能留存下來,我們實在少了一個憑吊古人的好去處。


一入石坦,第一棟房子就機具特色。這是一棟近些年新建的房屋,特色點在于它的底部其實是中空的,因為那下面就是陽源河。河面之上,以水泥澆筑了一個拱形,若沒有上面的建筑物的話這就是一座拱形水泥橋。拱形之上,按照正常鼎建房屋的形式做房子。這房子不僅是底部拱形,一層比之上面的樓層還少了一截,形成一個7字形。當初建造這房子的鄉野間的泥瓦匠,那真的是你給我任何難題我都能迎刃而解啊,人才!


整個中塝都被陽源河分成兩岸,莊姓族人就各自在河流沖擊的安全區域建造房屋,安家立命。如今,我們行走其中,尚能看到一些老宅子留存,通過這些老宅我能揣度它們原本的主人,大多都是事業有成之輩。他們是走出去,又回到生他養他的中塝的那部分人,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回歸,才能讓我們今朝依舊能看到一個還有生機的中塝村。只是這些個先賢的生平,漸漸變成了晚輩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還是語焉不詳的那種。人活一世,到底什么才是證據呢?是后人清明節的祭奠,是深宅大院留存下來的榮耀,還是后人能夠偶然翻開一本書能看到你的名姓呢?誰知道呢,我只是看著老宅落鎖,心中多有感慨罷了。


徽州人建房,有錢的大戶人家喜歡用磚雕門頭,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漸漸摒棄了繁雜的磚雕技藝,轉而選擇在墻上作畫。各種各樣的墻頭畫,我近些年也看過不少,但在石坦我見到的那組墻頭畫,卻是難得的讓我至今記憶深刻的。這是一棟新式風格的建筑物,主人家請人依次在大門、窗臺上畫了三幅猛虎圖。好家伙,這三幅猛虎圖,雖然不能和那些著名畫家們相媲美,卻也是畫得虎虎生威,很有意境和功底。



隨著行政村的合并,中塝如今隸屬陽坑村,而陽坑村出了個網紅叫“桶”,村因人故也漸漸為外鄉人知曉。坑口鄉政府也在陽坑舉辦了挖筍比賽,算是給陽坑再添了一把火??墒侨舴切涨f需要朝圣,恐怕能走進中塝的人,還是屈指可數的。這里的村民獨守著那份安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過著自己的慢生活。其實你若有空,倒是可以趁著挖筍比賽的間隙,走上一遭,不一定要看什么特別的風景,就單純走走、停停、看看,也是不錯的!






